正文 第22章 隱之大者(5)(1 / 3)

陶淵明想做官就做官想歸隱就歸隱,出身寒微,做的官也小,不會給執政者造成多大麻煩,沒有多麼大的政治影響力。自身頗富才學和盛名,與權貴的矛盾也不是多麼尖銳,從他與王弘的交往我們可以看出,隻要能保持自己的尊嚴不受侵犯,自我的自由天性不受約束,其他的都是無可無不可的事情。可以說陶淵明的心胸更平和,因此也更開闊。與之想比,“竹林七賢”,特別是阮籍和嵇康就真的是“徒有羨魚情”了。阮籍和嵇康的家世、地位、與宮室的親緣關係以及政治背景決定了他們不可能有清淨無為的生活,也正因如此,這兩個人的性格和氣質與陶淵明比又大有異同。阮籍徒有鬱悶,嵇康性情剛烈,都向往自然而不得,一個鬱鬱而終,一個激憤就死。所以,無可稱道的家世背景,讓陶淵明的歸隱之路平坦了許多。

陶淵明的歸隱,首先得到的是心靈的淨化,再也沒有“心存魏闕”的功名之心,即使對於塵世也有了疏遠的感受,“心遠地自偏”。其次,他找到了人與自然相融合的最佳契合點一一田園。“田園”實在是中國隱逸史上極為重要的一個詞彙。“田園”如果用現在的詞彙來代替的話,我們可以找出很多與之相類但又不能完全契合的詞彙:精神故鄉、詩意的棲居、烏托邦……

還是讓我們從陶淵明的詩中來體味什麼是“田園”吧。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

歡言酌春酒,摘我園中蔬。

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

俯仰終宇宙,不樂複何如。

《讀山海經之一》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飲酒》之五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歸園田居》之三

花鳥草木,細雨微風,都在自然變化之中,各有其樂。作為自然中一員的陶淵明,自然也是隨之而樂。夏天草木生長,樹木扶疏,就好像鳥兒們欣喜自己能在樹枝上築巢一樣,我也喜歡我的房子;在風調雨順的季節裏,我采摘園中的蔬果為自己下酒,這真是再快樂沒有的事情了。在這種田園的寧靜生活中,一切都好像渾然一體、物我兩忘而又相互統一的。人與菊、人與山、人與鳥都相親相容。自然與人的和諧之美,物與情的巧妙映襯,達到了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境界。

陶淵明對現實是有不平感的,但他沒有將不平化為滿腹牢騷,而是用理想和想象來彌補它,幻化成一個“桃花源”。在那樣一個“桑竹垂餘蔭,菽稷隨時藝;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的理想社會裏,沒有不公,沒有欺詐,人們安居樂業,和睦共處,這實際上是對現實世界的一種反諷。陶淵明的理想雖然是一個烏托邦,可這確實是一個高尚的社會理想。

在歸隱的過程中,陶淵明最大的精神約束力還是他“固窮”的信條。《論語‘衛靈公》說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優道不憂貧。”君子固窮,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一直是儒家信奉的道德原則。陶淵明的隱居生活與這一信條找到了實際的契合點,他反複地表白並實踐著自己的信條:“先師有遺訓,優道不憂貧。”“竟抱固窮節,饑寒飽所更。”“豈不實苦心,所懼非饑寒。貧富交相戰,道勝無戚顏。”甘於貧窮的思想讓他從世俗中解脫出來,走向了寧靜的心境。

總而言之,陶淵明的人生道路,還是與莊子、孔子屬於同一個源流的。莊子向往的是原始社會人獸同群、和睦相處的自然生存之態;孔子則向往人類社會的初期“天下為公”的“大同”時代;而陶淵明所向往的終極目標,則是像上古隱士許由、善卷這些人一樣,過一種自耕自織的田園生活。然而,許由與善卷也有一個共同的毛病,那就是“逃仁”,都不想負起一個國家的責任。陶淵明將孔子的“安貧樂道”與莊子的回歸自然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而不再有所謂“道隱”“儒隱”的區分,完全像上古隱士一樣自由自在地生活,也無所謂什麼“逃仁”不“逃仁”的問題。這不能不說是隱逸文化成熟的一個標誌。

(第四節)李贄:浪翻古今

明萬曆三十年(0602年)的一天,遭人汙辱,囚居在北京監獄裏的李贄,讓獄卒給他剃光頭發,然後,他用剃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嚨。氣息奄奄中,獄卒問他“痛否”,李贄用手指蘸著自己脖子上的血在地上寫道不痛。”獄卒又問為何自殺呢?”李贄又寫道:“七十老翁何所求?”次日夜子時,李贄血盡氣絕,與世長辭。

曆代知識分子一提起李贄,都會說他是古今少有的一個“狂人”。他狠批孔孟以降的道學為“欺世盜名”之學,“以孔子之是非為不足據”,將中國曆史上大名鼎鼎的聖人,從孔子、孟子、董仲舒到韓愈、朱熹都罵了個遍,摘去其頭上聖人的光圈,還原其赤身裸體的本來麵目;而又“以呂不韋、李園為智謀,以李斯為才力,以馮道為吏隱,以卓文君為善擇佳偶,以秦始皇為千古一帝”,“狂誕悖戾,不可不毀”。其“手辟鴻蒙破混茫,浪翻古今是非場”的剛烈狂狷之態,比魏晉的嵇康要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死和他顛沛流離的一生一樣,都符合其好自由而不受管束的性格。推崇他的人,稱頌他是當世的“聖人”,異域來華的利瑪竇則稱他是“中國人中罕見的典例”。李贄的一生,真的是“求之近世,絕罕其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