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求博還是求精:傅斯年的例子(2 / 2)

1923年秋季,傅斯年決定離開倫敦大學,轉到柏林大學。在英國三年,專攻一科無所得。到德國後,幹脆又從人文學院本科一年級讀起,不定專業,而且依然旁聽物理、概率論數學,還到愛因斯坦的研究生講習班聽相對論,參加東方學家傅蘭克的藏學課。

當時聚集在柏林大學的有一大批中國學友:陳寅恪,俞大維,毛子水等,加上徐誌摩,趙元任,金嶽霖先後來訪,均為一時之秀。這批中國學生,都以歐洲啟蒙大師萊布尼茲的通才為治學榜樣,同時學多門,形成了一個“中國百科全書派”。傅斯年之求博,在這批人中,也成為奇談。有一次吃飯,傅斯年書包奇重,原來是三大卷的《地質學》,連主攻地理,兼學希臘羅馬古典的毛子水,都說他如此讀書,將“勞而無功”。

1926年,胡適到歐洲,傅斯年趕到巴黎見麵。傅雖然不是胡適的入門學生,卻一直被認為是胡門第一弟子。二人長談,胡適非常失望,覺得傅在歐洲六年,漫無紀律,遠不如留在國內的顧頡剛用功,嚴厲批評了傅斯年。此事見《胡適日記》1926年9月5日。日記原文下麵還有好幾行,被胡適塗去。看來當時胡適相當激動。這位當年能使胡適提心吊膽的國學學生,“整體治西學”六年後,竟然會因為不“用功”而遭訓斥,也是奇事。胡適寫日記時依然激動,可見當場還不知道說了一些什麼嚴厲的話。

傅斯年1927年任中山大學文學院主任時,魯迅任教務主任,二人來往甚多。據魯迅在私人通信中記載,傅斯年“近來頗罵胡適……胡對他先有不敬之言,謂傅所學名目甚多,而一無所成”(魯迅1927年6月23日信)。魯迅一生,對“胡派”幾乎個個痛罵,在中山大學,與傅斯年實際上是對立的兩派,但是他的如刀之筆,偏偏赦免了傅斯年,傅斯年對胡適的不滿,看來是原因之一。

此篇小文,不是針對像我本人這樣的一般留學生,本來一生無大成就可企望。求學位,求學問,都得及早找準目標,鍥而不舍,自然散漫不得。如果確實是學習能力極強,理應成為通才大儒,也有個從博到精的門徑規劃。陳寅恪作為中國現代第一學者,也是學的門類極多,把藏、突厥、波斯、阿拉伯、梵文、巴利文、希臘文、拉丁文,全部學了,因此成為能解決中西交通,及隋唐五代史種種難題的唯一專家,漫而不散,恰好彙成一家之言。

我不是說傅斯年一生無成就,他在中國上古史的彙解上,平衡了顧頡剛疑古派的偏頗之處,對中國現代史學卓有貢獻。我隻是說他在西方學的各種功課,合不成一個專門方向。這六年功夫,隻說“得到了西方學術的精神”,是推諉不了的。

傅斯年回國後,在中山大學、北京大學、中央博物館、中央研究院,任主任所長校長院長。他於1928年在廣州籌建並主持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支持了對安陽殷墟的重要發掘,功不可沒,至今為人稱道。1950年,中風去世於台灣“中研院”所長任上。當學術界領導,他那樣的博學背景,正得以用所長。但是“學而廣則仕”,並非傅斯年當初求學之初衷,湊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