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詩與修養

評論家們說,在每部小說裏,都能找到作者的影子。

詩也是這樣,在詩歌作品中,也可以看到詩人的人格修養和藝術修養。艾青說:“一首詩是一個人格,必須使它崇高與完整。”(《詩論》)英國文學批評家德昆西把風格稱作“思想的化身”,強調詩人的主觀因素對風格形成的作用。

一個詩人,在他創作中,必然有時因個人經曆、思想藝術修養的局限而苦惱,也會因個人經曆、思想藝術修養提供創作思緒而喜悅。

我們總是從作品的內容和藝術上去研究作者其人的。王安石曾這樣評歐陽修:“如公之器質之深厚,智識之高遠,而輔學術之精微,故充於文章,見於議論,豪健俊偉,怪巧瑰奇……世之學者,無問乎識與不識,而讀其文,則其人可知。”風格和人格是一致的。我們讀李白的詩,瀟灑豪放,不正是他那無羈無束性格的體現嗎?而杜甫翁的沉鬱,高適、岑參“邊塞詩人”的悲壯,不也是他們人格價值的表現嗎?抗戰勝利後,**赴重慶談判期間,曾手錄《沁園春·雪》一詞相贈柳亞子。詞在報紙上發表後,竟轟動山城整個知識分子階層。以往,大後方知識分子對**了解甚少,以為不過是民間草莽英雄,可是,《沁園春·雪》中所蘊含的胸襟、氣魄,所體現的才思、文采,使他們看到一個足以平治天下的“一代天驕”的形象。可知,讀斯詩,可知斯人!

清人沈德潛說:“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聞一多先生也說過,那些無“仙骨”而妄學詩的人是“南轅北轍,必其無通日。”我們寫好詩,不光要在字句上下功夫,還要在思想藝術上加強修養,這是寫詩根本之道。

讀詩二題

(―)含蓄

詩不宜直寫,以含蓄為貴。常借他物概括,或指近事而含遠意。鄭穀《詠落葉》詩雲:“返蟻難尋穴,歸禽易見窠。滿廊僧不厭,一個俗嫌多。”紛紛落葉滿地,故歸蟻難尋穴;葉落枝丫見疏,故歸禽易見窠。雖未見“落葉”一類詞語,然深秋之景,葉落之狀,如在目前。含蓄之類,是用語委婉,令人回味,並非莫不可測。所指之事,必要明確。此詩之所以借蟻穴、禽窠來寫落葉,是蟻穴常在樹下,禽窠常在樹上之故。既讓人易領悟,又耐人尋味,這正是詩之佳處。難怪同樣寫富貴,古人推崇“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而不推崇“老覺腰金重,慵便玉枕涼”了。因為後者是直接寫,不給人以咀嚼的餘地。

(二)詩之典型

詩要在短小的篇幅內容進大量的內容,必須進行高度概括,通過選取典型人物、典型事件、典型環境來抒發感情,進而達到表現主題的目的,特別詠史詩類,尤其注意到這一點。如古典詩詞中常通過“金陵”、“赤壁”和“烏夜巷”、“朱雀橋”等典型環境來抒發對曆史的慨歎。又如**詞《沁園春·雪》中,抓住象征祖國和中華民族的典型景物“長城”、’大河”、“黃河”來表現祖國大好河山。通過曆史上某個典型人物“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來概括悠久的曆史。可見詩詞的凝練也須借用提煉典型的方法,才能在短小的“窗口”中透視更廣闊的社會現實和曆史。

文貴簡煉

行文力避繁縟而力求簡煉,這是古今中外作家諄諄告誡我們的經驗。我國早就有“惜墨如金”的話,清史學家黃宗羲為警策自己作文簡潔,竟把自己的書齋取名為“惜字齋”。英國戲劇家莎士比亞是這樣形容廢話的:“他的道理就象藏在兩桶礱糠裏的兩粒麥子,你必須費去整天功夫才能夠把它們找到,可是找到了它們以後,你會覺得一點不值。”“裹腳布”的文章,就是這樣,常要白耗去讀者許多精力,又使人不知所雲。

簡煉,就量上說,能用最少的文字表情達意,不羅嗦。就質上說,語言含量大,概括的意思多。

使語言達到以少勝多,就要“竭力將可有可無的字、句、段刪去”。在這時,不要諳於己見,不忍割舍,要相信讀者的理解能力,不必要把話說得一覽無餘。明陳繼儒《讀書鏡》中記,宋朝南豐為陳後山改一篇數百言的文章,“凡削去一二百字,後山讀之,則其意尤完。”有時大削大砍是很必要的。

使語言內涵大,要通過對語言進行認真的辨析比較,斟字酌句,找到最富有表現力的語言來表情達意。老舍告誡我們:“他們必須學會抄近路,使之簡煉。想起一組話,先別逐句寫下來,而去想想能否找出一句代表全組,這就可以既省話又巧妙。”

簡煉還要學會用質樸的語言表達,不繞彎子,不兜圈子。契訶夫說描寫海,那是很難的。‘海大’,隻那麼一兩個字,我覺得——好得很!”

“簡煉是才能的姊妹”,語言簡煉是衡量一個作家才能的標準,我們應在簡煉的技巧上下功夫。

風格與流派

(一)

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是文學創作的兩大根本方法,但二者在具體創作中,絕不是截然無所關聯。王國維在探討詩的境界時說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必鄰於理想故也”。所謂“造境”,即用浪漫主義手法創造意境,所謂“寫境”,則側重於現實描寫。這裏不僅概括出二者各自特點,亦道出二者關係。“造境”,必須以現實為基礎,“寫境”,也必須有理想。

我們說杜甫是現實主義詩人,李白是浪漫主義詩人,這是就各自作品的主體風格而言。《詩人玉屑·滄浪詩評》評李、杜二公:“李杜二公,正不當優劣;太白自有一二妙處,子美不能到:子美有一二妙處,太白不能作。”“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鬱。”但在具體篇章中,難免有不同風格手法的交替和借鑒。如李白《子夜吳歌·秋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完全用寫實主義的手法。又如杜甫《望嶽》詩:“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淩絕項,一覽眾山小。”寫得飄逸豪邁,似有李白風格。

任何藝術風格,手法相互借鑒、影響,才有作品的多樣化。

(二)

在古典詩詞流派中,蘇東坡被稱為是“豪放派”的代表,柳永則被稱為“婉約派”的代表。《吹劍錄》中還形象地評出他們的特點,說對柳永詞,隻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而東坡詞,須西關大漢,執鋼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但任何一種流派,總有一個形成發展的過程,在這過程中,不能不受其它派別風格的影響。所謂的某種風格,總是相對而言。拿蘇詞來說,大體上是豪放的特點。前人評其詞有“扶海上風濤之氣(清·王阮亭語)”。晁無咎評雲:“居士詞,人謂多不諧音律,然橫放傑出,自是曲子內縛不住者。”竟衝破音律的束縛。陸遊也說蘇軾“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聲律而,試取東坡諸詞歌之,曲終,覺天風海雨逼人。”胡致堂則雲:“眉山蘇氏,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遠望,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乎塵垢之外。於是花間為皂隸,而耆卿(柳永〉為輿台矣。”這裏麵雖有抑柳揚蘇的傾向,卻也概括出蘇詞的特征。如最能代表其風格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詞,被稱為“語意高妙,真古今絕唱”。但他的詞裏也有“婉約”的特點,如《詞筌》評他的一首《浣溪沙》詞:“道字嬌訛語未成,未應春閣夢多情,朝來何事綠鬟傾。彩索身輕長趁燕,紅窗睡重不聞鶯。困人天氣近清明。”評雲:“子瞻有銅喉鐵板之譏,然《浣溪沙》詞‘彩索身輕長趁燕,紅窗睡重不聞鶯’,如此風調,令十七八郎歌之,豈在曉風殘月之下。”又如《蝶戀花》詞中“樹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句,王阮亭評雲:“枝上柳綿,恐屯田(指柳永)緣情綺未必能過,孰謂坡但解作大江東去耶,髯直是軼倫絕群。”又如秦少遊是蘇門四學士之一,讀其詞,比之蘇詞“婉約”得多。據《高齋詩話》記:“少遊自會稽人都,見東坡。東坡曰:‘不意別後,公卻學柳七作詞’。少遊曰:‘某雖無學,亦不如是’。東坡曰:‘**,當此際,非柳七語乎?’”這是秦觀《滿庭芳》中的一句。前人評秦觀的詞以“婉約”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