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少君閉目道:“不錯,換了是我也很想看看……所以,既然你留著我這條命,我也不讓你失望便是。”
梟帝額首道:“很好,你還有什麼想問的麼?”
祈少君道:“有……這是不是她的意思?”
梟帝麵色一變道:“知道麼,你真讓本座嫉妒!冰護法是如此,連雨護法也不知被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說到此處,隻見他滿目怨毒,顯是妒火中燒!他又稍稍平息怒意,道:“至於這場好戲,倒的確和冰尊者有點關係……無論她怎麼對你,也無論你怎麼對不起她,她對你始終用情專一,一心隻希望你能回到她的身邊……她為了讓我留下你的命,犧牲的可真是不小啊!”
祈少君心中一,失聲道:“你什麼意思?”
梟帝神情乖戾,獰笑道:“你這麼聰明,怎麼突然糊塗起來了?又或是故意在裝糊塗吧……!”
他一言至此,仰天獰笑……
但祈少君聽到這些,猛然一陣暈眩!隻見他身軀微微一顫,雖是令人感覺不到的微顫,但內裏的全身五髒六腑宛如陷入了混沌!他即將要麵臨崩潰……他快要瘋了……因為這是他……
不!不單單是他!而是男人們最不能忍受的殘酷!
但梟帝見到他顫抖的麵部肌肉,心知他已經撐不住,心中越發暢快,以別人的痛苦為基建立自己的快樂,這不一向是惡人們最神往的麼?
隻聽他又獰笑道:“她雖口口聲聲說,這樣做是為了報複你的負心,可是本座看得出來,她是要保護你,用她的身體向我換你一條命,她對你當真是情深意重啊……哼哼,十數年來,江湖上多少人欲占有絕情仙子而不可得,而本座卻穩坐莊家、手到擒來~~~暢快呀!哈哈哈哈~~~!”
他不停地獰笑惡言,隻為了盡最大的程度去打擊對麵的少年心。
而祈少君呢……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冰冰不會背叛我的!他在撒謊……他一定是在撒謊!他想打擊我……因為他就想看到我倒在他麵前!我不能……我絕不能倒下……”他拚命地激勵著自己……
“呃嗚~~噗噗噗噗~~~~~!!!”又是一口鮮血井噴而出,赤血殷然!
一夕嚇得魂飛膽喪,失聲道:“啊!師兄?!”連忙一把扶住他。
但梟帝豈會放過他,又訕笑道:“你說說……以前是江湖上的人冤枉她,可現在她為了你,不惜自汙、甘願淪為蕩婦,真是‘戮力以赴’啊!”
祈少君顫顫而立、嘶聲道:“你……你~閉~嘴~!!不許你玷汙她!”
梟帝曬然道:“喲嗬,你以為你還能做什麼?”
祈少君滿口鮮血、喘聲不語,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眸中,宛似有一頭猛獸欲衝將出來,將梟帝撕碎……
梟帝似乎也打算就此罷手,道:“好!就衝著這一夜銷魂,本座無論如何得賣她個麵子……祈少君,給我聽好了,她要我轉告你她不需要你向她解釋什麼,隻要你到她麵前好好磕個頭認個錯,並答應她和她從此一起隱居山林、不問世事,她一定會原諒你。”
祈少君沉吟半晌,切齒道:“那你呢?還真打算成人之美?”
梟帝輕哼道:“我根本就不樂意!不過她為本座立下大功,而且還……嗬嗬嗬,本座還不至於無信無義到這個地步。再說,反正你們夫婦二人現在已是聲名狼藉,我早已經沒有非殺你不可的理由了。”
他接著仰首傲然道:“更何況,接下來江湖上想殺你的人,必會多如過江之鯽,本座還是那句話我還想看好戲呢!”
祈少君垂首黯然,但誰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別忘了他是祈少君。
梟帝見他生不如死,曬然道:“好啦……我們聊得差不多了,這場好戲的開場一幕,你這花旦演的也相當不錯,本座很滿意……最後再問一句,你有什麼話想讓本座帶給她的麼?”
祈少君沉吟半晌,厲聲道:“那就煩勞閣下替我轉告她一句話碎玉斷情在先,出賣靈魂在後,如今還妄想與我歸隱山林、長相廝守,天真癡想!現在不是我向他認錯,而是縱然她回來向我認錯,我也決計不會原諒她!她若再執迷不悟,打算留在朝天宮為虎作倀,想以此逼我置身事外……哼,那麼下次再見,勿怪我劍下無情!”
最後一句話,他勉力提氣一吼,聲震山林、鳥雀驚飛!
梟帝麵色一變,冷森道:“你當真那麼不識時務麼?”
祈少君道:“不錯,誰叫我這個人一向不怎麼識趣呢……所以,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會和你鬥到底!”
梟帝怒目一睜,隨即又淡淡道:“那就太可惜了……我本答應她,隻要你不再與我朝天宮敵對,我姑且破例成全你們一回……不過,既然你不知抬舉,那就勿怪我不守信約了!”說著雙拳一握,殺氣畢現!
祈少君冷笑道:“哼,你認為我會相信你是信守承諾的人?哼哼哼……”
這一冷哼蔑笑,足顯他對恩師的不幸喪生耿耿於懷,對梟帝行事做派的極度蔑視,但他又道:“更何況……你不是說過,要看一場好戲的麼?如果我太順從你的意思,那這場戲還有意思麼?”
梟帝微怔之下,雙拳一鬆、仰天大笑,同樣聲震四野!
他笑畢道:“好!有趣有趣!看來這場戲越來越令本座期待了!好……那麼這場戲就此開鑼……從現在起,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待我數到十,我身後的死士們便會蜂擁而上,他們可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況且有那五十萬兩黃金的大香餌,試問誰不無所不用其極呢?”
真不知道一夕究竟是不是真的呆傻,梟帝話音未落,他一手抄起祈少君、將他整個夾在腋下,提氣朝著北邊的山崗急掠而去……
梟帝隨手伸了一下,而後倒背著手、嘴角一咧道:“想和本座玩遊戲……哼哼,祈少君……你知道和本座玩遊戲,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麼?哼哼……”
遠遠的一顆榕樹後,躲著一個黑金色的倩影,宛如一朵冷豔的黑玫瑰,傲立於蒼鬆翠柏之間,這朵黑玫瑰也清楚地聽到了祈少君的決絕之言……
梟帝緩步走到她身側丈許處,曬然道:“你都聽到了?他適才……”
“不用尊主重複,屬下的耳朵很好!”黑玫瑰冷恨道
梟帝道:“冰護法,請恕本座直言……你的如意算盤恐怕是打錯了。”
那黑玫瑰不是別人,正是慕冰!她切齒道:“祈少君!我一心一意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幸福,讓我們遠離這一切的是是非非,可你卻如此負我!我們之間,到底是誰傷害了誰?!好啊,你說的……我們走著瞧!哼哼,咯咯咯~~哈哈哈哈~~~!!”她失神之下狂笑數聲,黑金色的嬌軀如煙般掠向了與祈少君完全相反的方向,頃刻間失去了蹤影……
她曼妙的身影疾步飛掠了許久,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裏地、也不知道飛掠到到什麼地方,總之是一個誰也發現不了的地方……
她來到了一片碧空萬裏的山坡上,四周青山綠水、鬱鬱蔥翠,黑金色的嬌軀木然僵立在一片草地中央,不停地顫抖著……最終,她強撐的嬌軀連同她的意誌陡然間頹然一軟,她伏倒在青翠的草地上……她抽泣了……她哽咽了……她哭了……她忍不住大哭起來……!
“嗚嗚嗚~~~~呀啊啊啊啊~~~~~~~!!!!”
傷痛欲絕的淚水打濕了她身下的一片片四葉草,她瘋狂地飛馳到這裏,就是想找這麼個自己能夠獨處的地方,好好地痛哭一場……
她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究竟為什麼?
最重要的是,她傷害了自己,更傷害了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人!
一夕背著那個莫名其妙被傷透的人,疾步狂奔於山林間,適才見到了死神般的梟帝,此刻縱然看到清泉甘露,他也不會有絲毫駐足休憩的念頭,隻是想盡一切力量盡可能地遠離陷阱、哪怕遠離再多一尺一寸,他也會不惜一切……
因為他很清楚,時間不多了……
祈少君突然輕聲道:“師弟,你不必這麼跑。”
一夕渾身大汗,喘聲道:“不,還沒跑遠呢,他們一定追得上!”
祈少君道:“所以我叫你別這麼跑,就在附近找個地方躲起來便是。”
一夕道:“為什麼?”
祈少君笑道:“因為他們不會來追殺我們的。”
一夕右手撓撓頭,傻傻道:“一夕不明白。”
祈少君道:“你沒聽到梟帝說什麼?他要看好戲呢……”
一夕憨笑道:“對對對,還是師兄聰明!前麵有個山溝,那裏安靜。”
祈少君道:“不!我們找聲音最大的地方躲起來。”
“哦,好的!”憨厚的一夕哪裏及得上他這等七巧心智,雖疑惑不解,但還是對這個師兄言聽計從,找了個小瀑布下躲了起來,而後祈少君猛提一口氣,縱身大喊:
“朝天宮的的走狗們!有本事來抓我呀!咳咳咳!”
但他身體虛弱,隨即連咳數聲,又被一夕捂住嘴巴,一夕驚詫道:“師、師兄!你莫不是瘋啦?!”
“別說話……”祈少君理順氣息,一把摁住他的頭、雙雙潛入水下。
雖然是在水裏,而且小瀑布之聲轟隆不斷,但兩人均是內力深厚、在水下屏息靜聽,聞聽遠處有交談聲……
“聲音就是那瀑布那邊傳來的!要不要過去抓人?”
“別過去!事有蹊蹺,如果是我的話,早就該逃之夭夭、或者找個安靜得地方躲藏才對,怎麼會如此明目張膽引我們過來?前麵一定有詐!”
“尊主不是說,這姓祈的小子詭計多端,搞不好是擺空城計!”
“好啊~~那你過去,把那擺空城計的人找出來呀~~!”
“這……這……”
“哼哼,既然你知道他詭計多端,還想去送死?再說了~~你沒聽出尊主的意思?”
“什麼意思?”
“哼,不會揣摩上意,你小子活該升不上去!尊主一心想看好戲,又暫時想借此穩住冰護法,怎會讓祈小子就這麼輕易死掉?”
“那照你的意思,我們大夥這麼巴巴地追過來幹什麼?”
“幹什麼?哼,做做樣子唄!反正尊主已經送了祈小子一份大禮,我們趕緊回去交差吧,就說他們已經逃遠啦!”
“好好!回去喝上幾杯,再找滅後娘娘幫忙,弄幾個上好的姿色的妞,給咱們快活快活,都好多天沒開葷了!”
“哼哼,行啊……你們誰有本事去找冰、雨二位護法快活?”
“不成不成!雨護法也好,冰護法也好,這兩個人再美也得忍著,我可不想把腦袋湊上去!”
“哈哈哈……!”
萬惡淫邪的語聲越來越遠,兩人緩緩從水中浮出……
雖見殺機遠離,但祈少君卻絲毫沒有興奮之感,因為聽那些人提到了“冰護法”之名,他心中登時一陣錐心的痛楚,也愈發惴惴不安……也難怪,自古多少身經百戰、自負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豪傑,都難敵“情”這把雙刃劍的一刺。
一夕則喘聲笑道:“師兄當真聰明……那……那一夕就放心了……!”
話音未落,祈少君頓時從傷感中驚醒過來,盡管此刻夜幕籠罩,他仍舊猛然看清眼下澄澈的清水竟然是紅的,再四下一望,周圍竟然紅水潺潺、順流而去!
他大驚失聲道:“師弟?!你怎麼了!”
一夕轉首過來,強笑一聲、口中鮮血從嘴角滾滾而出!祈少君立刻一把扶住他,拖著無力的身軀將一夕拉上岸……登時一陣驚怵,一夕的背後竟然插著一支甩手箭、入肉深達數寸!
“嗬嗬,師兄……沒事,師弟的心長得偏了點……”他還是那句話,可是這一劍是梟帝的親手傑作,試問焉有幸理?!
他驚付道:“適才那些人說道:梟帝送了我一份大禮……原來!”
其實他早就明白一個道理殺一個人也許並不難,看著他生不如死,才是最痛快的報複。梟帝想看他的這場好戲,而“好戲”才剛剛開始……
他念及於此,仰天切齒道“梟~~~帝~~~!!!”
一夕氣息漸弱,顫聲道:“師兄……”
祈少君立刻扶助他,急切道“師弟!你別說話,我來幫你療傷!”其實他此刻內傷初愈,根本提不起真氣來,更何況……
“不用了……師兄……一夕明白的……這一劍……真厲害……一夕又跑了那麼久……神仙也救不了了……”一夕伸手一阻,含血顫聲道
祈少君心中震撼,一夕師弟身中梟帝絕無生還餘地的一劍,竟強忍著這必死之傷,帶自己滿山逃竄,這是何等堅毅的力量;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自己回歸師門以來,與他親近的除了棲鬆、棲霞四位洛陽初見同門,還有靈犀和靈牽兩位師姐妹,最親的就屬這位嫡係師弟,而這位師弟也一直將他敬若神明,如今卻為了自己葬送年輕的生命。
一夕已氣若遊絲:“師兄……冷……好冷……!”
祈少君緊緊抱住他肥碩的身軀,泣聲道:“師弟別怕!有師兄在,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一夕強自提一口氣,顫聲道:“師兄,一夕隻想問師兄一件事你是一個好人……對麼?你……是清白的……對麼?”
祈少君強忍悲痛,問道:“為什麼問我這個?”
一夕顫聲道:“掌門師叔臨終……前那晚……曾把一夕叫過去,對一夕……千叮……萬囑,叫一夕無論如何都要相信師兄你……現在一夕就快死了,一夕不想做個……糊塗鬼……”
祈少君額首道:“師弟……你放心,師兄當然不是壞人!”
一夕強笑一聲,顫聲道:“師兄……你要多加小心啊……現在……本門的弟子,比朝天宮的人……更想殺你……嗬嗬……一夕,也不算很笨吧……”
祈少君也強笑一聲,泣聲道:“是啊……師弟哪裏笨了……你比起那些想殺我的師兄弟們,不知要強出多少倍……”
一夕眼眸中閃出生命消逝前最後的一絲曙光,他溫言道:“師兄,一夕的爹娘,都是死於亂世……一夕最大的心願……便是……天下太平……師兄,你這麼了不起……你一定能替一夕完成心願的,師兄……你一定要堅持住……向他們證明自己的……清白……消滅朝天宮……光大……無……極……”
一夕犧牲了,壯闊的身軀就像盤古涅一般仰天橫臥在地上,和天地融為了一體,他沒有遺憾,是祈少君讓他沒有遺憾的離開了世間……
“師弟?!不~~~~~~~~!!!!”祈少君悲傷欲絕,仰天嘶喊。
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機會感受別人為自己而死的感覺,但也應該慶幸自己沒有機會,因為那是絕對無法忍受的痛苦。
這一次,輪到祈少君又度嚐到了這種煎熬,而且如此深切……試問他如何能再忍受別人為他而死?他也開始意識到,為他人而死,絕對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就好像當日在無劍山莊,他立誓為慕冰縱死無悔,而慕冰正是因為這一誓言情難自已,徹底愛上了他,但如果他真的死了,又叫慕冰何以自處?
曙色降臨,小瀑布邊多了一堆墳墓……
半截樹幹做的墓碑上寫著無極門英烈一夕之墓。
墓地一旁的小溪邊,一個衣衫襤褸、身心俱廢的少年正在河邊清洗雙手,他僵木了許久,清澈的溪水雖能洗淨他的手,卻無法洗淨他心中的傷口,因為傷口仍在滴著血……
短短兩日,他經曆了從天堂到地獄的驟變,他又一次失去了一切,他該怎麼辦?又該往何處去?
他伏倒在河邊僵木著不動,看著水中的自己、不斷地在問自己……
“祈少君……你還是那個天地無懼、百折不撓的祈少君麼……你還是那個在無劍山莊所向披靡的祈少君麼……你還是那個絕不輕言放棄,始終堅信謀事在人的祈少君麼……”
一念至此,他不斷地抄起水、往自己的臉上撲去!
水中的自己被搗得麵目全非,但心中卻突然澄澈了起來,也許人在逆境中是最能激發出潛力的,尤其是生存的潛力,祈少君尤其是屬於之中的巔峰,他想起了鐵仲玉的話:
“男兒之心、百煉精鋼,萬劫餘生,一無所傷,隻要一心無損!”
水麵漸漸恢複平靜,水中的自己又回複了清晰……
“如流水般生生不息……隻要一心無損……師父、鐵哥!我明白了!”
“祈少君,你要挺住!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他又轉身走到墓前,深深一揖,正色道:“一夕師弟,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白犧牲的,我一定會幫你完成心願!”
孤山荒洞中,落魄的少年正靜坐行功……
陡然間雙眸一睜,渾身雲氣蒸騰,彙聚丹田的真氣猛然衝開阻塞、頃刻間奔騰於周身經絡……但很快又歸於平靜,隻覺整個身軀融歸於宇宙之中,浩瀚無邊的內力,源源不斷地流轉於周身,舉手投足之間皆說不出的暢快!
“成功了……鐵哥,多謝你的相助……!”
功行圓滿後,他緩步走出荒洞,先是張臂長舒一口氣,又仰首佇立於鬱鬱蔥翠的山林間,望著明媚的晨光,即使憔悴的麵容、襤褸的衣衫,亦無法掩蓋他眼眸中那股逼人的異彩……
他笑了……好男兒自信的笑,這是他最初在歸處時的笑!
這才是真正的祈少君!
他昂然地朝東方一路走去,那是他決定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