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鼠輩!膽敢在這莊嚴寶刹鬼鬼祟祟,有本事出來!”古月軒不耐之下怒叱道,但剛一聲怒喝,他轉念思索猛然想到了什麼,情不自禁道:“你……祈弟?祈弟……是你嗎?”
若心一聽,登時驚懼全消,失聲道:“少君!對對,是少君的聲音!”
兩人登時驚喜交集,朝洞門處疾步走進……剛過洞門,見左右無人,再向遠處環顧,望見右側的素齋堂的屋簷下燈火闌珊,一個白衣如雪的矯健身影,帶著一絲詭譎的笑意,閑步站在燈下,手上還端著一個茶碗……
借著闌珊燈火,他們看清楚了他的臉……熟悉的臉……
“少君?!少君?!”古月軒和若心驚愕之下同時失聲狂喜,隨之而來的就是難以形容的喜不自勝!
祈少君!真的是祈少君!這是他們最期盼的結果,他真的還活著!
祈少君故作姿態,幹咳幾下道:“看來、本天君這次下凡顯靈是來對了!古月軒、若心,本天君見你們二人兩情相悅、矢誌不渝,今日便強做一回冰人,成全你二人天長地久、永結同心!”
“祈弟!你……真的你還活著?!”古月軒激動道。
而若心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玉手捂嘴抽噎道:“少君……!”
祈少君笑道:“哈哈~~古兄~~瞧瞧這模樣,今日總算也讓小弟見到你不是時候的模樣了吧!這下子咱們兩個算是扯直了!”原來他對當日杭州柳樹下的尷尬一直耿耿於懷,難怪一會說惡鬼、一會兒是天神地作弄他們二人。
可古月軒哪裏還在意這些?早已驚喜若狂,大步衝上前一把緊緊抱住好兄弟淩空舉起,大笑道:“祈弟!哈哈哈哈哈!真的是你呀!太好了!你還活著呀~~!哈哈哈……!”
“哎!我的茶~~!”隻聽“當啷”一聲,祈少君手中茶碗落地俱碎,但古月軒可管不了那麼多,把他抱起來轉了好幾圈才把他放下……
不過比起茶碗掉地、碎碎平安,祈少君看到古月軒如此狂喜的舉止,心中感歎自己雖然失去了很多親人,但此刻身邊還有很多關心他的人,暖意頓起,感懷道:“古兄放心,我沒事,我活得好好的呢。”
古月軒把著他的腦袋,熱淚盈眶道:“好好、好啊……!!”
祈少君調笑道:“不過呢,我可不喜歡跟男人玩含情脈脈。”
可古月軒哪管這麼多,而早按耐不住情感的若心更管不了那麼多,一頭撲進祈少君懷中,喜泣不斷:“少君~~~~!!”
祈少君輕輕拍拍她的香背,溫言道:“好了好了,好姐姐……別哭了,我沒事你應該高興才對呀。”
若心喜極而涕道:“是……是的,姐姐當然高興……!”
古月軒直拳一擊打在祈少君胸前,調笑道:“臭小子!一會月老、一會又司命的,裝神弄鬼,把你若心姐嚇了一大跳!”
“嗚哇~好厲害的玄冰拳呐~~!若心姐呀,這下我不死也得死啦~~!”祈少君手捂胸口仰天故作哀嚎道。
若心忙扶住他,惶聲道:“沒事吧~~月軒你真是的!還有少君你,難為你大難不死,別老是喊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哈哈哈哈……”三人暢懷歡笑,互相歡慶劫後餘生。
短暫的時間裏,念雪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心中微有失落,因為她知道自己已成空氣,而且最不願來臨的時候終於還是到了,緩緩轉身走進了齋堂。
古月軒忙問道:“祈弟,你是如何死裏逃生的?”
祈少君長歎道:“說來話長,這裏也不是說事兒的地方,回頭再說吧。”
再過了一會,祈少君見他們二人神情平複,又見念雪走出齋堂,雙手還各端著兩杯熱茶,她玲瓏心肝,早已知道祈少君適才端著茶水的用意。
見到這醜臉姑娘,古月軒和若心先是一詫,但他們都是善良豁達之人,又聽祈少君說念雪是他的救命恩人,連忙上前抱拳躬身一揖,誠心相謝。
“嗯……”而念雪隻是微微額首,應了一聲。
古月軒轉身對祈少君道:“祈弟,我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對祈少君而言,還有什麼壞事沒經曆過,淡然道:“什麼事?”
古月軒微皺眉道:“你好像一點兒也不緊張,難道不擔心是慕姑娘的事?”
祈少君輕笑一聲道:“因為我知道不是冰冰的事。”
古月軒和若心不禁起疑竇,暗付他怎得如此肯定,又怎得如此淡然?但還未及多想,就聽他追問道:“古兄,你還是言歸正傳吧。”
古月軒沉吟半晌,淒然道:“玲瓏山莊……毀了……”
“什麼?!”祈少君麵色大變,但忙收懾心神,轉眼又看到一旁神色哀傷的若心,心知此事不假,但想想又覺不對勁,忙問道:“你遠在洛陽,又如何得知數千裏外的玲瓏山莊出了變故?”
古月軒麵色慘然,歎道:“因為我親眼所見。”
祈少君一怔,道:“親眼所見?莫非……”
古月軒沉聲道:“不錯……我接到丐幫弟子的傳訊,喬裝易榮、兩天兩夜不眠不休,跑死了七匹快馬,趕回了蘇州一趟。”
祈少君問道:“查到些什麼?”
古月軒黯然道:“玲瓏山莊一夜之間,被一場大火燒得片瓦不存,莊內的家丁和弟子,都是在同一天內中了無色無味、見血封喉的劇毒,當場斃命,僥幸躲過毒害的,不是被黑衣鬼麵武士殺害便是葬生火海,逃出生天的僅十一人。丐幫大仁分舵的兄弟仗義相助,可惜他們趕到時還是晚了一步,但若非他們拚死擊退強敵,這殘存下這十一條性命隻怕也難逃劫數。”
祈少君沉沉道:“朝天宮。”
古月軒道:“不用猜,正是他們的傑作。”
祈少君道:“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古月軒道:“我們出發後的第五天,而我是在不久前才得到丐幫的傳書。”
祈少君手托腮幫,思索道:“我們當日選擇了夜間出門,我猜凶手沒料到這一點,但他們既已來到,決不甘心無功而返,所以玲瓏山莊注定難逃劫數,而且若非我們早走一步,隻怕也是凶多吉少。”
古月軒歎道:“不錯,我本以為遠行可以避免殃及池魚,沒想到朝天宮趕盡殺絕,行事令人發指……現在,幸存的十一人由丐幫弟子照料,很安全……看來朝天宮出手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快。”
祈少君道:“所以剛才在那邊,你才說自己無家可歸。”
古月軒慘然一笑道:“承蒙朝天宮成全,我現在真成了無家可歸的浪子,其實我本人倒也樂得個自在,隻可惜連累了晴萱和嵐兒,還有若心……”
聽到這裏,祈少君閉目深歎半晌,心中深深自責,對著古月軒一揖到底,歉然道:“對不起,古兄……是我連累了你!”
古月軒立刻扶住他,微斥道:“玲瓏山莊注定會遭受此劫,於你何幹?要怪隻怪我自己太不小心,當日我們在平江府殺了鎮南王世子,我一時不冷靜、露了絕活,官府雖查不出,但朝天宮又豈有查不出的道理?而朝廷得知是我所為,更不會善罷甘休……無怪後來山莊被毀,官府告示說是莊內失火,草草結案,顯然他們是蛇鼠一窩!”
祈少君道:“無論如何,這次古兄你家破人亡,小弟也有責任,你當受我此拜……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你以後有何打算?是否暫且於聚英莊棲身?荊大俠畢竟是你的師叔,必會慷慨收留。”
古月軒正色道:“不!越是關係親近之人,我越覺得不放心。”忙又道:“當然,除了祈弟你之外!嗬嗬……所以我打算暫時投靠司徒盟主,隻待壽誕結束便隨他一道回杭州……祈弟,你不必為愚兄擔憂,有道是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朝天宮毀得了玲瓏山莊,卻毀不了古氏家族的武道精神,毀不掉愚兄百折不回之心,隻要人還在,玲瓏山莊終有複興之日!今日我便用一個玲瓏山莊,去換武林的太平!”
這番話鏗鏘如鐵,古月軒真乃鐵血男兒!
祈少君豪言道:“好!這才是我祈少君認識的古兄!”
但古月軒苦笑道:“可惜,原本我還能多罩著兄弟你,現在一無所有,恐怕還拖累你和若心。”
祈少君麵色一變,不悅道:“古月軒~~莫非你是不想娶若心、想讓我收回承諾是吧!難道我祈少君是當初因為看上你的家世,才更你稱兄道弟的?你要是真這麼想,就別怪我不把你當兄弟!”
古月軒忙抱拳道:“別別!是愚兄失言了!祈弟別見怪!”又笑道:“不過看你這樣子,愚兄還是頗感欣慰,我有一不情之請……祈弟若不嫌棄愚兄如今落魄潦倒,我欲與你義結金蘭,不知你意下如何?”
祈少君展顏大笑道:“這才像句人話!也是當兄弟的該說的話!別介意小弟高攀……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古月軒和若心忙去找澄清大師見證,幾番回頭囑咐祈少君就地等候,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似的。素齋堂屋簷下,祈少君靜候之餘,又見念雪默然不語,心情十分低落,上前溫言道:“真對不起,一時高興冷落了你。”
念雪扭斜睨一旁,漠然道:“人之常情,不必介懷。”
祈少君俏皮道:“我能……誇讚你一句麼?”
念雪扭過頭,似乎不願讓他見到自己的神情,而且生硬道:“不能。”
祈少君繞到她麵前,愕然道:“為什麼不能?”
念雪把頭再扭到另一邊,道:“因為你問了我。”
祈少君故作一哼,曬然道:“那我就不問~~我隻是想說剛才對你失禮了,對不起,我還想說,你的身材真的很不錯喲,幹嘛穿得肥乎乎的。”
念雪冷冷道:“怎麼,剛才手被捏得不夠疼,還想讓我剁了它們?”
祈少君又走到她麵前,笑道:“你不會,而且你知道我說的是真心話。”
念雪再一次轉過頭去,不屑道:“別說了,一個醜女人用不著別人奉承。”
祈少君不依不饒地再走到她麵前,湊近他的醜臉,道:“我都不嫌棄你,幹嘛自己貶低自己?說真的,我仔細看你的臉型和五官都挺端正的,我有信心幫你恢複容顏,不如你就隨我……”
“你好煩!我都說了不必了!”念雪不耐之下怒叱一聲,大步走開數丈。
祈少君苦歎一聲,緩步走進她身後,溫言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念雪排斥的語氣歎道:“明白又如何,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為了我這麼個萍水相逢的醜女人不值得,你是屬於他們的。”
“我……唉……”祈少君一時語塞,他顯然有話想說。
而念雪背對著他良久才緩緩轉過身,帶著一絲勉強的笑意道:“對不起,我過分了……不過,也別說的跟生離死別似的,我們約定的事我還沒兌現呢,我要走也不是現在……何況要是你哪天真的想我了,來桃源鄉找我不就是了,我爹娘還念著你做的飯菜呢。”
祈少君怔了一瞬,一拍腦袋笑道:“也是~~你瞧我這糊塗的!”
念雪柔聲道:“知道麼,這正是你性情中最難能的一點。”又振作道:“好了別婆婆媽媽了,你還得去跟古大俠結拜呢。”
關帝爺神像前,祈少君和古月軒義結金蘭,二人對酒暢飲、豪情萬丈,而後祈少君道:“承蒙大哥看得起,小弟雖不才,今日也要為你做一回主!”
他們隨後又相攜到了和合二仙殿。民間傳頌,和合二仙是主婚姻之散仙,保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自宋代開始便成為百姓最常祭祀的民間散仙,拜堂或洞房之中必掛和合二仙圖。祈少君之前聽到二人真情告白,早就有意快馬加鞭、成人之美,適才準備的茶水便是為此,而古月軒家破人亡,和孤苦無依的若心正可謂患難見真情,他更是熱切期盼二人共結連理。
最近的洛陽城已經夠熱鬧的,今夜更變得極不平靜,因為祈少君和念雪東奔西跑,先是強行敲開了已經打烊的衣飾店,置辦新郎和新娘的喜服;而後又回高升客棧定了最好的杜康酒、準備好了豐盛的酒席;然後又捐了白馬寺香油錢、取了婚禮香燭……忙的個不可開交!但他們忙得開心嗎?是的,開心!
長明燈光柔和的和合二仙殿裏,多麼幸福的景象,因為這是每個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是完整人生之中的重要裏程碑!
“祈弟弟!真的是你呀?!”又聽殿外一聲激動的聲音。
正在布置婚禮的祈少君聞聲一望,隻見一個身材高挑的翠衫身影、撲地向前將他一把抱住……是蕭菁來了!
今日午時,她聽到聚英莊守門弟子言道“冒名頂替之人在高升客棧恭候”雲雲,驚喜之下本想通知司徒曼玲一道前往,但又唯恐害她空歡喜一場,於是便和古氏姐妹二人先行趕往高升客棧……在客棧苦侯幾個時辰直至夜幕降臨,後來見到念雪回客棧出高價訂酒席,還提及古月軒在白馬寺成親,三人驚異之下,立時快步趕到白馬寺,終於見到了一直惦念之人!
她熱淚盈眶、涕泗交頤道:“白天,聽到聚英莊那幾個守門弟子說的話,我還不敢相信……想不到,你真的還活著,太好了~~實在太好了~~!”她越說越泣不成聲,不過誰都知道這不是在哭,這是喜極而涕的欣慰。
再看看後麵,古晴萱和古嵐也抬著玉手擦拭開心的淚珠,歡喜之情自不用多說,祈少君輕撫了蕭姐姐的香背,又撫慰了她和古家二女,其實他心中又何嚐不是喜極而涕,又一次經曆了生死劫,再回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還能見到這些關心自己的人,隻不過他未如女子這般溢於言表而已。
知己重聚後,大夥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婚禮上。
古嵐喜泣道:“大哥,真是恭喜你了!”
古晴萱微嗔道:“大哥你也是的,終身大事竟然不通知我和三妹!”
穿著喜服的古月軒欣然道:“二妹三妹,你們不要別見怪,大哥今晚實在高興過頭了!”隨即又正色道:“大哥適才已和少君義結金蘭,從今往後,你們見他如同見我,當親如兄妹、彼此互愛。”
二女連忙向祈少君躬身拘禮,尊他為親兄長,祈少君也額首回禮、上前雙手輕抱二位妹子,誓言從此互相關愛,古晴萱將保存多日的酒葫蘆還予他,這畢竟是恩師玄一的遺物,現在該當原壁奉還。
和合二仙金身塑像前,古月軒和若心雙雙跪拜、結為夫妻,天地為證!
新郎新娘向媒人祈少君奉茶,婚禮雖極之簡陋,但江湖人士一向不屑拘泥於繁文縟節,何況有祈少君這等好兄弟主婚,有蕭菁女俠伴娘,有古晴萱和古嵐兩位至親在旁祝福,更有澄清大師這等心胸豁達、不拘小節的高僧證婚,人生有此良辰美景,佳偶天成,又複何求?
古月軒自然喜不自勝,至於若心,即便蓋著紅蓋頭也擋不住她嬌笑嫣然的神態,自幼流落風塵的她,曾幾何時想過自己竟然還能如此幸福的歸宿。
這兩人一個出生世家、一個流落風塵,原非良配,更為世俗所不容,然姻緣天定,在場眾人又均是豁達之人,世俗禮教焉能動搖?
所以連沉默寡言的念雪都不禁動容:“什麼時候,我也有這麼一天……”
雖然聲音很輕,但離得最近的祈少君聽到了……
“念雪,你一定會有這一天的……”這是念雪耳邊傳來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