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雪挖苦道:“你這話是說給誰聽呢?”
祈少君道:“這裏我認識的人隻有一個你,當然是說給你聽的咯。”
念雪不屑道:“我既非花匠也非雅士,話不投機。”
祈少君笑道:“怎麼可能話不投機呢,你可是我的知心人,這一點花匠和雅士可做不來,我剛才嘮叨半天,別說你沒聽懂。”
念雪駐足一頓,轉身麵朝他問道:“那你是想告訴我什麼呢?”
麵對念雪的問題,祈少君心中自然而然想到的是一個“情”字,可這份心意他隻想對一個人說,一個不在他身邊已久的人,黯然神傷之餘,隻得強自振作一笑道:“其實不過是隨口而談,我也說不上來!”
雖說是隨口而談,卻是由衷真言,也牢牢印在了念雪的心中,這話說到了她的心坎裏,要知祈少君生平涉獵極廣,當年歸處也因為他而生機無限,即便是他無意間的一言一行,也如燦爛的驕陽般,不知為多少人帶來了生氣和希冀,而此刻,念雪原本如死灰般的心海,也隱隱感到了一絲暖意,故作不屑道:“那也不用說得那麼大聲,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學富五車似的。”
今日前來賞花之人依舊絡繹不絕,祈少君和念雪亦不覺沉醉於這五彩繽紛的花潮之中,隻是唯一令他們不快的是……
“哎……你看你看,那邊那個女的!站在那小白臉身旁的那個!”
“是啊是啊,哪裏冒出來的~~還未見過這麼醜的女子!”
“如此女子站在這花叢中,實乃天下最煞風景之事,惜哉、惜哉。”
聽著這些竊竊私語,祈少君不禁暗付:“若是被義父聽到這些話,非衝上去狠揍這群庸俗之輩,八成還會大罵:‘你們這些爛人,不配來此賞花!’”
念雪也輕歎道:“我看我還是把頭紗戴起來吧,免得掃了人家的興。”
她一邊說、一邊剛要準備帶上頭紗,祈少君一把攔住,朗聲道:“不用!何必戴起來?容貌美醜,表象聲色,唯有內心純潔,方配得上這遍地嬌豔!你之醜相不過是在臉上,背後論你之人醜相更在心頭!”
適才念雪叮囑他不要大聲,他反倒運功提氣暢所欲言,聲震整個寺院前殿廣場,而那些閑言私語之輩,聽到這擲地有聲之言,再瞥眼見他逼人的目光,頓時自慚形穢、悻悻離開。
“唉,你這又是何必……”念雪歎道。
祈少君正色道:“因為花藝之道和為人之道是一樣的!”
念雪一向冷淡,聽了這話也不禁放下麵紗,微笑道:“好,聽你的!”
“阿彌陀佛,施主年紀輕輕,好深的內功啊。”渾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祈少君轉身一望,大雄寶殿內緩緩走出一位白須長眉的老僧,和少林寺澄澈大師一樣慈眉善目,且半闔的眼簾之中神光內蘊,令善人舒心的同時又似能令一切邪魔望而生畏,輕盈的步履間兼帶著剛正與穩健,純正的少林武功,祈少君立刻躬身合十道:“大師過譽了……敢問大師可是少林寺七大神僧之一,亦是此間主持澄清大師?”
澄清凝視了一下對方,合十道:“施主萬安,老衲正是澄清。”
祈少君躬身道:“今日得遇高僧,不勝欣慰!敢問大師有何見教?”
澄清微笑道:“哪裏談得上見教,倒是施主對園藝之道的見解,還有那中氣沛然、一針見血的人心批示,當的是頗具慧根,善哉善哉。”
祈少君拘禮道:“大事謬讚,小子一番胡言亂語罷了,望大師恕罪。”
澄清大師溫言道:“字字箴言,無罪可恕。”有打量道:“嗯,瑤光聚頂、浩氣四塞,施主當的是人中之龍,隻是……”
祈少君道:“大師有話但說無妨。”
澄清微微額首道:“恕老衲直言,老衲見施主眉宇間隱有一絲煞氣,若非之前已身遭危難,便是近日來將有劫難臨身。”
不待祈少君反應,身旁念雪倒渾身一震,忙問道:“那怎麼辦?!”
而祈少君隻是心頭微微一凜,恭敬道:“不瞞大師,晚輩不久前的確遭遇人生大劫,幸得高人相救方得幸免,至於日後會如何,心中也多少有數。”
澄清微微黯然,合十道:“阿彌陀佛……”
祈少君知他有話要說,合十回禮道:“還望大師指點迷津。”
澄清展顏道:“施主和女檀越也不必太擔憂,自古邪不壓正,何況施主乃福澤深厚之人,切記:任他萬劫災厄、渡我金剛之心……今次若能避過此劫,日後必是世之天驕。”
祈少君道:“多謝大師提點,晚輩必定銘記於心!”
澄清笑道:“佛門講緣法,今日能結識施主這等有緣之人,若是不嫌棄鄙寺的素齋粗陋,晚間還請二位至後院齋堂用膳。”
祈少君笑道:“久聞白馬寺素齋乃天下一絕,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他躬身言謝後,又和念雪一起進大殿參拜佛祖,兩個人都在佛祖麵前念叨了很久,隨後都忍不住問對方許了什麼美好心願。
祈少君笑道:“你是姑娘家,你先說。”
念雪道:“我能許什麼心願,隻望你能夠安然度過這一劫……到你了。”
祈少君笑道:“我是希望你能夠變得美麗起來。”
此言一出,念雪立時麵色一沉,微叱道:“好啊……原來,枉費你剛才說得那麼好聽,原來你一直都在嫌我醜!”
祈少君連忙將她拉到一旁,道:“哎,你別誤會!聽我把話說完行不?”
念雪怒氣稍緩、怒目瞪視著他,用猙獰也不足以來形容她此刻的神情。
祈少君沉聲道:“我知道對於女子來說,容顏何等重要,難道……你就真的很喜歡一輩子背負這樣的麵容?”
念雪依舊不語,還是注視著祈少君,等他下麵的話……
祈少君謹慎言道:“你別介意呀……這些日子來,我看出你臉上的膿瘡並非天生殘疾,應是可以醫治的。家師曾說,本門之中有一位玄字輩師叔,醫術之絕天下無雙,有起死回生之能;而我身為無極門弟子,卻從未回過師門,實是對師門大不敬,這一次我欲帶你一同前往求醫,不知你意下如何?”
念雪聽後沉吟了半晌,微嗔道:“還是免了吧,你這是弄巧成拙!”
祈少君微鄂道:“弄巧成拙??”
念雪歎道:“別問了……總之你能有這份心,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澄清大師誠意邀請,兩人一下午未離開過白馬寺,在後院的一間禪房裏休憩品茗……禪房雖簡陋,但身在此間,聞著陣陣檀香,聆聽寺裏的鳴鍾暮鼓、金缽木魚聲,感覺再煩躁的心也能平靜下來。
念雪飲了幾杯禪茶後便躺下小憩,祈少君則在閱讀佛經。
見他孜孜不倦,念雪不禁道:“你還真是個好學之人。”
祈少君道:“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念雪切道:“打住,別對我吊書袋……我累了。”
祈少君道:“這可不是掉書袋……若是可以的話,等回到無極門,我還想向那位師叔請教醫術,以後可以親自醫治你的臉。”
聽了這話,念雪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辭色,不知作何想,但過了半晌,她還是忍不住道:“你別介意我說一句,你的冰冰現在尚無下落,你還有心思為我求醫,或是在這裏誦經念佛麼?”
祈少君放下經卷,歎道:“實不相瞞,我何嚐不在揪心她呢。”又道:“不過你不是說過,你當時見到冰冰的時候,她一切安好麼?所以不管怎樣,我得先遵守對你的承諾,等你玩開心了也玩得夠了,你自然會履行對我的諾言,帶我去找她……不是麼?”
但他回過頭時,發現念雪已側過身淡淡睡去……
晚間,兩人用過素齋、拜別澄清大師後,便欲回高升客棧住店。
剛走出齋堂,隻見前麵的圓洞門處有兩個熟悉的身影,還在悄然對話,他心中一喜,輕步上前側耳窺聽……
“月軒之華,雖不能使夜空明如白晝,亦不若羲和般能予人以溫暖,但卻若黑暗中的指明燈,伴人於幽冥恐懼之中,不離不棄……”溫雅的女聲,而且所言之意恰合此情此景。
隻聽她又道:“讓你久候了,今天抄的經書比往日耗時。”
“嗬嗬,你自己說的,我是月軒之華,再久我也願意等。”溫和的男聲。
這一男一女,不是古月軒和若心又會是誰!祈少君驚喜之下,隨即拉著念雪跑到了另一處拐角,兩人都想聽聽朗月清風之下,這對戀人如何互訴真情。
“古兄功力深厚,靠過來一點……”祈少君囑咐道,將念雪拉到圓洞門邊的牆角處,二人相依著探身側耳窺聽。
洞門後,古月軒沉吟道:“若心……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哦,好好~~那你說。”若心眼波流轉,一臉的期盼。
“你、我……我……我……你……”可惜古月軒支支吾吾,難以啟齒。
拐角處的祈少君暗罵:“唉!你你我我的,枉你自負正人君子,連這種話都不會說!難不成……你自居世家,嫌棄若心姐出生風塵?!”
念雪拍拍他,傳心語道:“你先別瞎猜,繼續聽下去。”
隻見古月軒又是長呼了好幾口氣,才終於鼓起勇氣道:“若心,你很清楚我對你的感覺……隻是,我是個定不下性的江湖浪子,現在更是無家可歸……這也是我之所以久久不敢對你表明心意的原因,你跟著我東奔西跑、風餐露宿,還屢遭驚險,成天提心吊膽的,試問我如何敢承諾給你幸福。”
拐角處,祈少君點頭暗笑道:“嗯~~算我沒看走眼……等等,無家可歸?我不在這段世間,又發生了什麼?”他心中不安,繼續窺聽著。
隻聽古月軒又道:“這個結在我心頭糾結了很久,司徒盟主也提醒我,現在我終於明白,當初祈弟為什麼沒有接受那位雨晴姑娘了。”
說到這裏,念雪不禁扭頭望了望祈少君,見他也轉過頭看了下自己,一臉的愧疚之色,而且兩人還未發覺彼此的身軀靠得越來越近……
鏡頭回到洞門處,隻見若心道:“少君和你不同,他婉拒雨晴姑娘,那是因為他心中早有所屬,這一切我們都看在眼裏,那段日子裏,他一直念念不忘著慕姑娘,直到他墜下……”說到這她突然語塞,顯然是說到傷心處,不欲再次令哀傷湧上心頭。
拐角處,念雪又望了望祈少君,傳心語道:“她說的是真的?”
祈少君轉過頭望著他,緩緩額首道:“從未忘懷……”
聽到這回答,念雪再看了看他的神情,後者一副若有所思之態,兩人仍舊未發覺彼此已貼身緊靠在了一起,祈少君的一臂更挽著念雪的腰……
洞門處,若心又道:“月軒,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麼?”
古月軒道:“我就想聽聽你的想法。”
若心道:“比起過去沉淪於賣笑堆歡的日子,我寧可像現在這樣,現在我終於明白,行走江湖、浪跡天涯的生活這般艱辛,而且居無定所,可為什麼還有很多人都向往,因為這之中也是有很多值得向往的東西的。”說這些話時,隻見若心眼波中充滿羨豔,想來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對她的觸動很大。
古月軒憧憬道:“是啊,所以我一直很羨慕祈弟的灑脫,雖說那小子總有些率性妄為而且膽大包天,可不知道為什麼,打從那天在迎風酒樓、我見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是打心眼裏羨慕他。”
“混球~~我都死了還指摘我~~!”拐角處,祈少君暗罵道。
念雪挖苦道:“你真的死了嗎?”
祈少君苦惱道:“我是沒死,可對他們來說我不應該死者為大麼。”
念雪道:“那就大人……大鬼不記小人過,別念叨了。”
“什麼跟什麼呀~”祈少君苦笑無語,二人繼續望著古若二人,還是未發覺彼此身軀已是前後緊靠,而站在後麵的祈少君已成雙手環摟前者的腰……
洞門處,隻聽古月軒道:“現在我一無所有,倒也不妨學他一學,可是對於你,我心中又如何過意得去?長久以來,我一直沒法鼓起勇氣跟你傾訴,因為我多麼想跟你在一起,可我又害怕……”
聽到這裏,祈少君神色淒然,覺得這古兄和自己真有點難兄難弟。
若心柔聲道:“月軒……但求與君長廝守,蒼天縱無情,我亦無悔。”要知風塵女子賣笑堆歡,一向視愛情如敝履兒戲,但若真的心中認定了一個人,便從此死心塌地,何況女子對情感的專一遠勝男子。
想到連一個弱女子尚且能如此說,古月軒頓時豪情從心底湧起,道:“好!隻要今生能與若心共結連理,前程多舛皆莫問,我心足矣!”
隨著綿綿情話,兩人在黑暗的圓洞門內默然相依,顯得格外鮮亮……
若心移開嬌軀,又對古月軒道:“月軒,我還得向你道歉。”
古月軒怔道:“道歉?此話怎講?”
若心淒然道:“少君的事,其實你已經盡了力,自己也差點送了命,我那天不該喪失理智,還那樣打你罵你。”
古月軒歎道:“我原本也一直有個心願讓祈弟為我們說媒……”他又溫言道:“不過若心,別再說道歉什麼的了,失去至親至愛之痛,我又何嚐沒體會過?我們現在都要好好活著,這樣祈弟才能安心。”
聽到此處,祈少君心中暗暗感激古月軒對他如長兄般的情誼。
若心欣然道:“是的!我們要活得開開心心,永遠也不分開!”
夜色柔美、明月高掛,兩人相依相偎,雖身在黑暗的庭院內,但彼此的心卻如當空之月,明亮而皎潔……
誰知柔情稍縱即逝,抱著伊人的古月軒突然抬首開聲道:“何方朋友?既然並無敵意,何不現身一見!”
“哎喲~你幹嘛?!”緊接著,始料未及的吃痛聲在洞門後拐角處響起。
“敢吃我豆腐,找死~~!”又是一聲低沉的女子的訓斥聲。
“我又不是故意的!嗯?!你這又是幹嘛?!”又傳來埋怨的話語。
“呀~~有老鼠啊~~!”大驚失色的女聲。
“喂喂!呐,別說我吃你豆腐,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驚異的解釋聲。
古月軒雖未感到對方有殺意,但還是如男子漢般挽住了若心柔弱的嬌軀,朗聲道:“究竟何方高人,能在此窺聽這許久?”
拐角處,祈少君左右擦拭著被捏疼的手背,尷尬地瞧著麵帶怒意的念雪,想必是適才不覺間的親密導致了此刻的情景……
“不過陰陽相隔一段時日,古老哥的功力進境非同一般呐。”他不禁念道。
“咳咳!我是月老~~!”一聲十分做作的聲音,在拐角處暗中響起。
“月老??”古月軒心知有恙,依舊護住若心,緩步向前。
洞門後又傳來陰測測的聲音:“唔~~不對不對~~本官是地府鬼魂,因生前薄有功德,蒙閻王不棄、冊封轉輪殿司命一職……本官在下麵看你們這麼親親我我的……所以求地藏王菩薩開恩,還陽一趟……圓你們此生之心願……!!”
女子畏鬼,人之常情,若心顫聲道:“你……你到底是誰?!”
今夜晴朗,天色漆黑,除了月光所照之處,皆是伸手不見五指,而白馬寺的後院更是寂靜無人,突然冒出這種聲音來,任誰都會顫上一顫,若心心頭驚怖之下,嬌軀寒栗地躲進古月軒懷中,但古月軒膽識過人,不過生理上的一驚,隨即便知世上焉有鬼怪,必是活人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