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鬼呀!!”
街坊們聞聲望去,隻見一群嚇得膽裂魂飛的嫖客慘呼著跑出花舫,可是花舫已在河中央,他們驚惶無奈之下,情急躍入河中,也不顧自己是否會水,屁滾尿流地遊向岸邊……
“各位大爺!怎麼才來就走了呢!”祈少君站在船頭訕笑著
這群惡客好容易掙紮著遊到岸邊,正在吐出適才暢飲的山塘河水……
“大爺們……你們要走可以,可是不能不付賬啊!”
他們聞聲抬眼,一看祈少君已經站在他們麵前微笑著……
祈少君在微笑,可是在他們看來卻像是冤魂索命的獰笑!
“祈大俠!小的膽大妄為、害您枉死!今後小的一定每天為您焚香禱告,保佑您老人家早登極樂!求求您千萬不要像小人索命啊!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貴手!大人有大量……不,大鬼有大量!饒了小的吧!”
祈少君曬然道:“嗯,好……不過幫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從今往後得好好做人,每日給城外的寒山寺捐十兩銀子的香火錢。”
紈絝公子猛怔道:“啊!十兩?!每天?!”
祈少君突然麵寒如鐵,冷冷道:“怎麼?做不到?大公子不是逢人就誇自己的家產幾輩子都吃不完麼?這個都做不到,還信誓旦旦保佑我早登極樂?”
紈絝公子一見他的神情言語,渾身劇顫,忙道:“好好好!小的照辦!”
祈少君冷冷道:“這裏的街坊鄰居可都聽到了,可別毀約喲……還有,把今天的賬結了,五千兩銀子!”
紈絝公子差點又掉河裏道:“啊!五千兩!大爺!咱們方才也沒尋歡哪!”
祈少君怒道:“沒尋歡?!那你們來依蘭花舫幹嘛?!難不成來談論國家大事?!還有我這條命,隻讓你賠五千兩……好像太便宜你了吧?一萬兩!”
紈絝公子麵如死灰、早已六神無主,不過他倒也不笨,知道再多說一句,祈少君多半會更加獅子大開口,連忙哭喪道:“好~~!待小的去錢莊提~~!”
常言道: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懼鬼敲門。怕鬼是人之常情,但做了虧心事的人,畏懼之心才真的無法想象……紈絝公子明明看出祈少君是個大活人,卻仍舊如見鬼一般,可見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得!
何況,區區迷藥又豈能迷得倒武功高強之人?昨晚在鬆鶴樓,這有機關的酒壺祈少君是否早已發覺,唯有他自己知曉,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鴻門宴又焉能騙得到他?而且藥酒剛到嘴邊他便即覺察,瞥眼又見酒樓的老板娘神情顫顫,惶恐之中又帶著惻然,他心念一動,索性將計就計把戲演足,至於後來逃出麻袋,運功逼出藥酒,對他而言根本易如反掌……
隻不過,他若是明著尋仇,隻會令事情越鬧越大,還會牽連無辜之人,因此他想了個這麼詭異的小法子,使得那紈絝公子一生都心虛度日,不過寒山寺的香火卻因此而鼎盛,寺院也常有餘錢救濟窮苦百姓。
至於依蘭花舫,一下就賺到了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畫舫的姐妹、夥計們差一點就把祈少君圍攏起來、高高拋個幾下子。
而若心和水瑤倒不在乎錢的事情,最令他們芳心甜蜜的是,她們每逢忙到很晚才收工,精疲力盡地回到房裏,總會看到房間的桌上有一桌精致的飯菜,小火爐上也已經溫好了的酒。
姐妹倆也從未親眼看到是誰為他們準備的,過去這花舫上,可從沒有哪個人對她們姐妹倆這般真心體貼過,最重要的是,這些飯菜的味道極佳,他們深知這山塘一帶酒樓星羅棋布,卻不見得有幾個廚子能有如此功力。
但是看她們嬌軀搖曳、相對而笑的幸福模樣,似乎早已知道是誰了,一天的疲勞登時一掃而空……
清明當天風和日暖,姑蘇城外的上方山下淺草成茵、遊人點點,人們攜老扶幼、摩肩接踵於碧天芳草之間,掃墓踏青蕩秋千、插柳蹴鞠打馬球,依蘭花舫的姐妹們歡歌笑語、馳騁在石湖畔。
若心在一棵柳樹下擺開地攤,放好吃喝,嬌聲呼喚道:“姐妹們~~快來吃點心啦~~!難得雪姨放我們一天假,可別浪費咯~~!”
姐妹們鵲笑嫣然、輕步小跑而來,成了曠野之間的靚麗風景。
“少君哥,快來~~!”水瑤挽著祈少君一道踏青,祈少君幾番婉拒,但見到水瑤一臉失落,隻得逆來順受,不禁深歎自己心太軟。
酒過三巡,姐妹們有些微醉,更覺心曠神怡……
水瑤欣然道:“將來大去,若能長眠在這山清水秀間,倒也不錯。”
若心微叱道:“胡說什麼呢?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水瑤道:“今日是清明,原本就是慰藉逝者的不是麼?”
言談之間,水瑤不時朝著不遠處的祈少君,隻見他背靠楊柳、把酒問天,心中感傷盡顯於表……
“烏啼鵲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風吹曠野紙錢飛,古墓壘壘春草綠。
棠梨花映白楊樹,盡是死生別離處。冥冥重泉哭不聞,蕭蕭暮雨人歸去。”
“祈少君……你想哭麼?可你該哭麼?失去一切的感覺是如此心碎,而為了不再失去而割舍一切,又何嚐不是艱難,可你還是得讓自己堅強起來……哪怕要再失去一次……”
“至於她們,我相信她們會理解的。”
當晚,花舫內的若心和水瑤遊玩了一天疲憊不堪,正打算就寢,突然聞聽外麵傳來一陣清新悅耳的笛聲……
水瑤一怔道:“……姐姐,這…笛聲…好美!”
若心道:“是啊,隻是曲意哀傷、似有很多牽掛。走,去看看是誰。”
姐妹倆聞著笛聲走到了船頭的甲板上,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手握著一根碧綠的翡翠玉笛,正淡淡地合著雙眼在吹奏……是祈少君!
姐妹倆登時有些詫異,同時訝然道:“少君!少君哥!”
祈少君沒有聞聲回頭,仍然在全心地吹奏著,兩姐妹身在風塵,哪一日不是歌舞為伴,不過卻從未聽到過如此清亮悠遠、暢人心懷的笛聲,而且她們深知不可打擾對方奏曲的雅興,於是靜靜地在一旁微笑地聆聽著……
而祈少君何等武功,就算姐妹倆沒出聲音,他也知道兩女就在身後,隻是他似乎還沒注意到,他婉轉縹緲的笛聲,不僅僅吸引了若欣和水瑤,周圍所有人都心神一靜、連岸上原本在喧鬧的人們都緩緩走到了岸邊,側耳聆聽……
他此刻心無旁騖,全神投入地吹奏著,因此笛聲更如山泉般清冽、如草原般清新,就如洗盡世間塵俗一般,所有人都不覺癡了……
一曲奏畢,祈少君緩緩睜開了似水柔情的雙眼,不禁一鄂,隻見甲板上,除了若心和水瑤,雪姨和船上的一班姐妹全都在,他驚愕未定下再環目四顧,隻見岸上的街坊們也都駐足凝視著他。
一瞬間的寂靜後,隨之而來的是四周轟然一陣高亢的喝彩聲!
“好!祈公子吹的太好聽啦!”有些認識他的街坊在喊。
“祈公子!再來一曲吧!”花街各處的青樓女自們鶯聲連連。
祈少君陡見此等百鳥朝鳳的情景,他生平何曾經曆過?一時不知所措,隻得幹笑了幾聲做了個四方揖,躬身謝過……
“各位!小子胡亂吹奏,有辱清聽!讓諸位見笑了!”
雪姨走了上來、職業老鴇式的口氣笑道:“少君啊~~我看你以後就別再幹打雜的了,這不是大材小用嘛~~!”
祈少君謙言道:“雪姨,我隻是借吹笛懷想,稍解思親之情而已。”
曲終人散,祈少君仍在甲板上、倚靠著船欄……
水瑤把玩著他的翡翠玉笛,癡癡道:“好漂亮、好光滑……少君哥,真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以前怎麼沒聽你吹奏過?”說話一下子又順暢了。
若心微斥道:“瑤瑤你小心點,這是少君爹娘的遺物,快還給少君哥!”
祈少君微歎道:“實不相瞞……剛才在岸上,我看到一對母子相依相偎的情景,心有所感,才在這裏吹曲子解愁腸的。”
兩姐妹聽到他這麼一說,俏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斂,因為姐妹倆都知道,祈馨早逝是祈少君一生中最傷懷的事。
若心緩緩道:“怪不得……這笛聲之中帶著哀傷……不過吹的真好聽,是你娘教你的吧?”若心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楊柳依依的不舍之情。
祈少君額首微笑道:“想不到若心姐是我的知音人……是的,我娘教了我很多東西,雖然我那時年幼,但都很用功去學,我曾發誓一定要把它們都學好,這樣娘泉下有知,也會開心的。”
他自幼得授祈馨笛技,功底十分厚,但不過剛才之所以能吸引那麼多人,除了因為有感而發、自我沉醉,更是以渾厚內力吹奏,使得笛聲更加婉轉縹緲、清心魄悅,宛如天籟之音一般滲透進每個人的心裏。
至於若心,她其實還想說點什麼的,但她沒有說、也不敢說,她為何會有眷眷之心?因為他從祈少君的笛聲中,聽出了少年浪子離別遠行之意。
而祈少君既知她是知音,自然猜出她一定已經了解到自己的心境,淡淡的依依之情交彙著彼此的心弦,那難以訴說的不舍。
兩人互相凝視、沉默不語,沉默……是知音人最好的心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