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婁真人匆匆辭出,向皇甫維房間疾奔而去。轉眼已到達那房間,隻見房中了然無人,桌上卻留有書信一封。他衝過去看了一看,藏在懷中,轉身急步離開房間。
原來皇甫維並非忽然怕死而不肯自刎,當時他把聖劍放在桌上,心中暗暗欣喜此劍鋒利無比,隻須輕輕一割,就可了結此生。
他按鈕抽劍,卻拔不出劍,放情那到鞘口的彈簧力量極強,要是他武功尚在,自然可以隨手按下拔出劍刃,但目下手軟力弱,按來按去,都無法拔劍出鞘。
這時他陡然覺得,一個人當真有時求死也不容易,譬如他目前的處境,什麼也不必考慮,隻要拔劍出來就可以自刎而死,偏生在這緊要關頭,卻拔不出劍來。要是普通的長劍,又怕不易一下子把自己弄死,再說此刻也不易找到另一把刀劍。
因此,他隻好用雙膝夾住劍鞘,雙手握住劍把,兩個大拇情疊起來按在彈簧按鈕上,用力按拔。
弄了一會兒,那彈簧仍然按不一下去,但劍柄且吃他左旋右轉之下弄得鬆動起來。
他忽然放棄拔劍之舉,迅快地旋轉鬆動了的劍柄,一下子就把劍柄旋開,猛然一拉,劍柄這一截就手而起,原來卻是個套子,那柄劍上仍然有一截鋼管。
他豎起聖劍一看,隻見鋼管的另一端露出洞口,並不是實心的鋼條。洞內仍然藏有東西。
皇甫維記起當日到達五嶽台時,曾經聽人家說,誰得到這把聖劍,就可以和“三公”較量。初時他得到此刻,因見劍身上刻有心池聖女的住址;便以為是心池聖女故意這等布置,可使得劍之人到心地訪謁,求取克製三公之法。
目下這劍柄內原來另有秘密,頓時就使他想起這回事。
他用手指挑出鋼管內的東西,原來是一卷小冊子,紙質薄如蟬翼,卻不透明,不知是何種質料。
那小卷冊首負寫著“陰陽采補大法”六個寸楷,旁邊另外寫著“扭轉乾坤,功參造化,性命雙修,人間瑰寶”等十六個蠅頭小字。
皇甫維但覺心頭鹿撞,連忙隨手翻開一看,觸目竟是一幅顏色鮮明妖豔的男女妙戲圖,另一邊卻注滿了朱砂小字,略一側覽,均是暢論來補之道的要訣。
他突然迅快地把這本小卷仍然放回原處,套上劍柄外殼,扭緊螺絲抉劍迅速走出房外。
這時道觀中所有的道人都在做功課,他悄悄從觀後小門溜了出去,見到幾匹駿馬掛在廄中,連忙弄了一匹,認蹬上馬,抖經疾馳。
大約飛馳了四十餘裏,那坐騎忽地昂首長嘶,皇甫維側耳一聽,果然遠處也傳來長嘶之聲。
走了一頓飯工夫,月色之下,隻見不遠處豁然開朗,一片平疇綠野、左側十餘丈處一座莊院,占地相當廣闊。遠遠望去,但覺這座在院氣派甚大,定然不是平常之人的宅第。
他按轡徐行,漸漸走近大門。隻見大門內外一片靜寂,裏麵的屋宇也沒有一點燈火,宛如鬼域!
到了大門口,他甩轡下馬,把馬匹係在門邊的樹上,然後上去拍門。門環聲音在黑夜中十分響亮,聲震四野,但良久良久,仍然無人出來應門。
皇甫維想了一想,低頭看看手掌,隻見指掌上已染滿了鐵鏽和灰塵,分明這個門環已經許久許久未經使用了。他仔細瞧看一下,門上和框邊盡是蛛網灰塵;於是他斷定這座巨大的莊院確實無人居住,當下舉手推一推那扇大門,忽覺有點鬆動。於是用肩頭抵住厚重的木門,緩緩推去。心中卻自憐地忖道:“若是我一身武功還在,哪須抵開大門?要打開此門,別說不必用肩頭幫助,縱然裏麵上了閂,還不是一單就可以震開,唉,目下才嚐到英雄末路的滋味啦!”
那扇大門發出刺耳的響聲,緩緩被他推開。
他站在門口盤算道:“我目下身負極嚴重的內傷,假如此莊之中有什麼奇怪荒誕的事物,或者藏有歹徒,想我皇甫維本是稱雄江湖的人物,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在此地,豈不冤枉?”
另一個念頭忽地兜上來:“不過如若我離此而去,眼看周圍數十裏內並無人家,似我現今這種體質,就算不招涼受凍病死,也將餓死……”
這麼一想,他便感到無可奈何起來,舉步向大門內走進去。
一陣勁厲夜風掠過,簷下的鐵馬叮叮當當地響個不住。
他張口叫道:“有人麼?這兒可有人?”
他一連叫了五六聲,四下一片靜寂,隻聽見自己的聲音透過屋宇,隱隱傳來回聲。
那院落對正的是一間大堂屋,兩邊還有廂房,此時正門緊緊閉著,左右兩扇們門卻半開半闔。
驀地“轟隆”一聲,身後那扇大門突然自動關上,外麵那匹馬希率幸驚嘶救聲。
皇甫維程然四顧,卻沒有發現一點疑跡!可是這扇大門關得十分神秘奇怪.還有馬匹驚嘶。
他皺皺眉頭,忖道:“事至如今,我隻好硬著頭皮進去瞧一瞧了。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反正如果真有鬼魅的話,跑也跑不掉。”
一麵想著,一麵舉步向左邊側門走去。
剛剛走到門邊,耳中忽然聽到隱隱有人叫道:“皇……甫……維……皇……甫……維”
聲音尖厲飄忽,似是從九幽地獄中傳出來似的。
皇甫維聽了一陣驚然,但覺心髒跳動得十分劇烈。
側耳一聽,那聲音已消失,隻有鐵馬“叮當”之聲。
他暗自想道:“以前聽人說有一種鬼怪,半夜裏發出叫聲,凡是聽見的都覺得好像在喊自己的名字,假如不慎出聲答應,登時就被那鬼怪迷住!剛才的聲音極似就是這種鬼怪,我千萬不能回答……”
當下他向門內望去,隻見裏麵是一塊狹長的通天院子,側一條有走廊,數道房門。右邊卻是前後兩道門戶,可通當中堂屋。
那狹長的通天院子中央灰塵堆積,落葉滿地,觸目盡是一片荒涼景象。
他舉步跨入門內,沿著左邊的走廊一直走去,到底盡頭的那一道門戶,裏麵已是第二進屋子。這時驀地聽到後麵傳來“鄧呀”,緊著“砰”地一響。回頭望去,但見那道側門已經自行關上。
這時,他心中有點前咕不安,隻因先是外麵的大門,跟著又是這道側門自動關上,卻不見絲毫盯疑跡象,除非是肉眼看不見的鬼魂所為,不然的話,哪會如此巧合?
他勉強定一定神,舉步走進第二進屋子去,迎麵是個植滿樹木花草的院落,一片幽森之氣,迎人而來。忽地發覺樹下黑暗中有個人挺立不動,他哼了一聲,大踏步走過去。
他迫近到一丈以內,已著豬的確是個人挺立不動,而且背向管他,一身白色的衣服,隱隱浮動著慘怖和死亡的意味。
皇甫維大聲道:“喂,你是誰?”
那個白衣人動也不動,他又問了一句,仍然得不著回答,便迫近兩步,隻見那人站得筆直。
他定一定神,心中一陣激動;舉步奔到那人背後,伸手向他肩頭拍擊。
那隻手掌還差半尺才拍中那人肩頭之時,他忽然停住;迅快地忖思道:“假如我這一掌拍下去,那人回過頭來.卻是個麵目猙獰或者七竅流血的鬼怪,怎生是好?”
那個白衣人依然俯首挺立,動也不動。皇甫維喂了一聲,對方毫無反應,他劍眉一剔,手掌落處,已拍在那人肩頭之上。
這一瞬間實在叫他暗暗也到驚心動魄,隻因他不曉得那人驀然回頭會是副什麼樣子?
手掌觸處,但感一片冰涼,而且似乎沒有肌肉。駭得他連忙縮回手掌隻見.那個白衣人倏然向側倒去,輕響一聲,已橫陳地上。
皇甫維的目力倒底不比常人,一瞥之下,已看清竟是個死人,大低已死了許久,是以都幹枯了。
這時他心中說不出是驚是怕,總之感到十分不對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忽然間他記起那聲音,頓時聯想到,眼前這個全身喪服的死人可能就是死在那陣怪聲之下。隻是有一點令人不解的,那就是為何此人穿上一身喪服才慘被害死?
他一轉身,向裏麵奔去,自家也不知奔進去幹什麼!他穿過兩個廳子一條走廊,和一個院落,已到了最後的一進屋子。
這一回他又置身在一個院落之中,隻見人影幢幢,或坐或立,身上都是一式白色的喪眼,而且均是女人和孩子。大約一共有十一二個之多。
他不再迫近去看,舉步走入那座堂屋,突然聽到左邊的上房似乎發出一點聲息。他戒備地摸著身邊那支聖劍,一時忘了他目下身傷手軟,根本拔不出聖劍應敵。
在黑暗中運足目力瞧去,隻見那間上房房門的簾子已經被毀,此時仍然傳出聲息,那種一咯吱咯吱”的聲息,好像是有人坐在破舊的椅子一般。
皇甫繼深深吸一口氣,厲聲喝道:“什麼人在房內?”房中頓時發出一聲慘厲尖銳的叫聲,跟著一條人影疾奔出來。
是南維駭了一跳,連忙閃開。目光到處,但見那條人影竟是個身長玉立的白衣婦人,頭發技垂,掩位大半麵目,卻益發令人感到可怕!
這個被發白衣婦人腳下迅快。一陣風似的在他身邊掠過.衝出院落之中。
皇甫維心頭一震,忖道:“那個女人難道當真是個鬼魂?”心中想著,一麵舉步向套間裏走進去,但見這套間之內許多箱籠散亂滿地,還有許多破碎的瓷片,想是打碎了好幾件花瓶之類的瓷器。那些瓷器碎片及箱籠等物不但散布房中地上,而且又隱隱布滿塵埃,是以證明這套間久絕人跡,此外也沒有床鋪陳設。
他沉吟忖想了一陣,轉身離開這間上房,走出院子,隻見院落中那十多個死人依然原式圍聚在一起,他更規感到此地氣氛詭異恐怖,匆匆走出這座院落。
過了一陣,忽然遠處隱隱傳來低語之聲。皇甫維精神一振.運起秘傳“天視地聽”之本,側耳聆聽。
那話聲傳來之處.正在他身後牆壁那邊,按道理說,這陣語聲既甚為低微,又隔著高牆厚壁,常人萬萬難以聽見。
但剛好碰上皇甫維練過得自一皇秘傳的奇術,耳目之聰敏,就算是三公等人也將大感驚訝。
那陣語聲似乎還不隻隔著後麵的一堵牆,但聽其中一個人道:“大哥,你一定要親自查看麼?”
此人話聲入耳相當熟悉,皇甫維潛心推想,但一時記不得在何處聽過。
接著另外一個蒼老堅動的口音道:“除了我自家去查看之外,老三你可有別的辦法?”
皇甫維幾乎站起身來,敢清這人的口音,正是乾坤五義中的老大洛陽司空表,因此可知他口中的老三就是不壞金剛範禹無疑。
範禹沉吟道:“話雖如此,但大哥昔年的誓約,豈可不顧?”
司空表哼了一聲,歇了一陣才道:“老二屍骨已寒,昔年的誓約還有何用?”
這時,另外有人插口道:“小弟請問大哥一句,假設我們能把皇甫公子擒住,你準備如何對付他?”
這句話正是皇甫維所急於知道的事,不由得聳耳聆聽。
司空表沉吟道:“老四你這句話問得奇怪,難道你不曉得愚兄的處境麼?”
範禹接口道:“這也難怪老四心中心安,他身受是南維救命之恩,自然不想恩將仇報。”
司空表道:“老三這話可是責怪愚兄不該當真生出對皇甫公子不利之心麼?但你大嫂、侄兒以及數十門下,目下仍在三公掌握之中,這件事……”
範禹道:“既然大哥破誓,小弟等自當隨侍,那皇甫維由我們兩人對付,二嫂則交給四弟料理,大哥意下如何?”
中州一劍許伯英忽然提高聲音道:“不,小弟寧可對付皇甫公產。”
那邊一片沉默,皇甫維卻詫異忖想道:“他們口中的二嫂,必是剛才那個披發婦人無疑,隻不知為何他們都不願意惹她?他們既是結盟兄弟,為何又有一個誓約,似是一種極大的忌諱一般?”
想到此處,突然記起自身十分危險,隻因那三人一旦進來搜查,以他們的身手眼力,自然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那時非落在三公手中不可!
他在黑暗中站起身,籌思對策,驀然感到絕望中似有一線生機。當下匆匆走入那個上房之內。
房中燈火優目遍明,但四周靜寂異常。在這後毛內點起燈火無疑叫司主表等人一下就找到此地來。但皇甫維竟不熄滅燈火,張眸四照。
突然問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當下伸手入懷,取出星公冷央的密柬,急急拆開。
隻見柬帖上用很淡的墨寫著寥寥幾個字,隻寫著:“一個月後我兄弟二人將在太陽穀與聖女決一死戰,屆時你身世自知!”
他看了幾遍,突然大怒,把柬帖撕毀,丟在地上,暗自忖道:“想不到星公冷央也會作出這等不要臉之事!”
他一方麵氣得要命,一方麵遊目四顧,最後忽然走到前屋,揭起帷幕瞧看。
帷幕後麵的牆壁全是巨大的方石,一望而卻十分堅牢。他用聖刻的劍柄在牆上敲敲打打,忽然在一萬大石上多敲地下,同時側耳細聽響聲。
那陣響聲果然顯得十分空洞,他伸手向這方石頭按去,按到左側,那塊三尺大小的石頭突然應手凹陷進去,頓時牆上多出一個洞口。
皇甫維流露出狂喜之色,卻不急急鑽入去,轉身急步走到床前,將床上裳被一陣翻動,弄得淩亂不堪。接著又走到另外兩麵牆邊,拉住帷幕一陣亂抖,抖摔帷幕上的塵埃。然後,才走到房門左邊的牆下,揭起帷幕,迅快地鑽入那個石洞之內。
裏麵甚是寬闊平坦,竟是一個暗間,但地方不大,一片漆黑。他把牆上石頭推回原狀,然後取出火折晃燃照著,陡然記起外麵燈火未曾弄熄,正要出去,卻已聽到人語之聲。
他側耳聽去,發覺竟又是乾坤五義中司空表及範禹的口音。
範禹口中噴噴稱奇.道:“都不見了蹤影,真奇怪!難道皇甫維從房上走了,連二嫂也跟著跑掉不成、’
司空表沉聲道:“你二嫂不會武功,焉能越屋離開?三弟你在這後宅各處搜查一下,四弟你去問問守在屋後曠地邊緣那條溝內的胡師父,如果皇甫維從屋外離開,他已布下禁製,目無不知之理!”
過了一會,許伯英驚訝地叫道:“這不大可能,他的身世怎會寫在紙上而又遺在此間?”
範禹沉吟地道:“是啊……假如這張箋上寫的都是實情,他怎肯丟在地上?”
司空表緩緩道:“此箋雖然撕碎,但拚起來已恢複本來樣子,大概不致於拚錯以致文義顛倒……”
許伯英搶著道:“當然不會,當然不會……”他一連說了兩句,顯然情緒十分激動。他接著道:“假使拚錯地方的話,詞句決不會如此通順。”
範禹道:“大哥一向智謀超世,忽然有此一說,必有獨特之見無異!”
這時,躲在牆後的皇甫維真急得幾乎要衝出去,瞧一瞧那張箋上寫的什麼,為何能引得他們這等驚訝?假如箋上僅僅寫著“一個月後將在太陽穀與聖女議一死戰,屆時你身世自知。”這幾個字的話,以他們這三人的身世地位與見識,豈有如此失態之理?
想著想著,忽然記起當星公冷央寫這封密柬之際,曾經花費了許多時間,分明見到他筆不停揮,寫了許多字,怎會拆開來隻剩下寥寥幾個字?
這個疑團自然不是憑狡猾可以弄得明白,因此他隻好輕歎一聲,自海大意把那末帖隨意丟在地上,卻讓人家抬會。
隻聽司空表蒼勁的語聲道:“以我的推測,這封柬帖可能是三公他們當日到此宅中之時,大意遺下!”
範禹接口道:“大哥這一猜度當真使人敬佩,除了這個理由之外,決無他故了!”
許伯英道:“隻不知皇甫維公子是否已經知道了他自家的身世不?”他口口聲聲,仍然稱皇甫維做“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