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畢恩福向隊伍中打了一個手勢,隻見隊伍中立時搶出一人,立身站定,轉手取下身上背負的一杆鳥銃,壓彈入膛,槍杆抬起,瞄準於天空中此刻展翅飛過的飛鳥!手指一勾,砰地一響,那隻小鳥已折羽,甚至連哀鳴一聲也沒有,便一頭栽下來!畢恩富一擺手,那人隨之前行,跟上隊伍,混雜其中。
湯正義真正地聽得看得心驚肉跳魂飛魄散了,倒吸一口涼氣:“大人所言,小人記下來了。小人真的不知道,大人放心,小人這就去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這西洋火器,果真厲害的緊,小人長見識了!”
畢恩福看著他,麵露微笑,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湯幫主,你覺得人的血肉之軀厲害還是這鳥銃厲害?”
湯正義正色道:“任你武功再高強,遇到這西洋火器,隻怕也要甘拜下風。自然是此物威力巨大天下無敵!畢爺的良苦用心,我知曉了。定會謹言慎行,遵紀守法。”
漕幫總堂。
寬敞的屋子是沉靜的,陽光照到這間屋子,也找到那個坐在偌大書桌後審視一疊疊卷宗的年邁男人身上。他已至花甲之年了!皮膚黝黑,卻穿著一件繡花白袍,這是漕幫幫主的標準服飾,自老幫主馬狀元起,每逢重大場合重大決定必穿之衣衫。那微微上挑的眉,銳利如鷹的眼,烏黑而深不可測,神態倨傲而危險。他的胡須已經剃光,這使得他看起來更精明幹練,但是歲月不饒人,依舊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溝壑!兩鬢灰白,但是此時的腰杆卻挺立如槍!坐如鍾,站如鬆!哪裏還像昔日那個病倒多時昏昏欲睡衰老無能,在畢恩福麵前唯唯諾諾的漕幫幫主!
桌子上有一首詩墨跡淋漓字跡未幹,白紙黑字,蒼勁有力龍飛鳳舞,文意縱橫披靡,意境自當高遠,霸氣外露盡是心聲:“一病初愈百感生,花甲回首滿眼空。十年居位漕幫主,半生功業小薄名。稀發皆為詩思落,瘦臉唯借酒氣紅。所幸廉頗老能飯,丈二金戈舞如風!”
他必須奮起振作!不然,漕幫就落入他人之手了!這個人當然就是高文書高浮石!畢恩福已經向他點明了!湯鵬年輕衝動充滿了正義感。有熱血有擔當,,當然是好事,他會是漕幫的未來抵柱,但是需要磨煉心性,他太衝動。
“咚咚咚!”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湯正義頭也沒有抬,就知道是誰。是被他放出來的高文書。因為若是湯鵬不會這樣有禮貌,他向來是推門就進的。
湯正義淡淡地說聲:“進來吧。”
一陣淡淡的香風撲麵而來,屋子裏立時充滿了茉莉花香的味道,剛出思過室的高文書特別喜歡幹淨,在臨清州最大的凱沐苑澡堂子沐浴半天,直到他認為洗去了身上的晦氣,才來見幫主的。
“有事,說。”
“唉,幫主好生健忘,你不是說要等你病好之後,就把幫主位子傳給我嗎?”
湯正義笑道:“這個自然,我現在還是漕幫幫主,豈能是言而無信之人!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會這樣做的,今天我去見了兵營的畢恩福畢老爺。他對你讚不絕口,一再表示讓我傳位子給你,我老了,以後漕幫是你的了。”
高浮石大喜過望:“畢恩福是臨清州兵備大人,有他出麵罩著漕幫,漕幫一定會有更多發財的機會的。”
“原來你和畢總兵十多年的故交了。”
“是啊,自打萬曆十五年就認識了。畢恩福畢爺是有權有勢的人啊,他的話我總是要聽的,也不敢不聽啊。”
“嗯,我也已經詳細審查了漕幫的卷宗文件,這段時間以來,你做的很好,賬目很清楚,一些生意頗有盈利,我心甚慰。來,”湯正義自桌子上拿起兩杯酒,“來,喝了這杯酒壓壓驚,待會兒我讓湯鵬給你賠罪,他年輕氣盛,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明天我就主持儀式讓賢退位,把漕幫正式交到你手上。我老了,日後還要請你多多照顧啊,未來幫主!”
高浮石嘿嘿笑道:“好說好說。”不假思索,仰脖子一飲而盡。還將杯子翻個,衝湯正義一笑。湯正義歎息道:“你覺得漕幫在你手上能發揚光大嗎?”
“這個自然。”
湯正義道:“未必如此。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高浮石一愣:“怎麼?幫主你何出此言?”
“我記得你是萬曆十七年進的漕幫啊,方才你說你在萬曆十五年就認識畢恩福了。”
“這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畢爺一直在找漕幫的麻煩。找了很多年。要知道十年前他幾乎和漕幫水火不相容,但是你來之後,雙方關係變得很微妙。我知道畢爺一直在找漕幫的證據,意圖一網打盡。”
“為什麼?”
“很多年前,臨清州有一個教門,回門,這個教門裏的人大多數都是窮人,他們團結在一起無非是守望相助互相幫襯討生活,但是有一個捕快為了升官發財,就說這些人有反心,後來皇帝為了穩固他的統治,就把這些人都給殺了。這個捕快就是現在的畢爺。我知道你是畢爺的人。其實沒有人願意造反,因為代價太大了,大家做人處事,無非求溫飽而已。人生一世匆匆幾十年,沒有人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去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但是畢爺已經殺了那麼多人,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們?”
“你們?”
“我們就是你一直想要找的人。回門餘孽。”
高浮石突然口噴鮮血,他恍然大悟:“你在酒裏下毒了?”
湯正義皺眉道:“沒辦法,隻能如此。鑒於你沒有做太過分的事情,我會善待你的妻兒的。我會對外說,你是落水失足而死。漕幫不可以有奸細,對不起兄弟的人,隻能去死。”
“漕幫的人,居然溺死?有人會信嗎?”
“善泳者溺於水。很正常的,我可以說高文書是酒後落水。”
“真卑鄙,我殺了你!”高浮石向前邁了一步,終沒有邁出來,緩緩倒在了地上。
湯正義目光注視在桌子上一本已經有些發黃的冊子上。
“唉,差一步,差一步就成功了。隻要你拿到了這張秘冊,漕幫上萬兄弟人頭落地!如此之物實在燙手啊,還是不能留下實物啊!這漕幫幫主之位,實在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啊。”
湯鵬大步進來,瞅了一眼高浮石,鄙夷道:“老豬狗,你也有今日!義父,這該如何處置。”“先帶出去吧。我還有一些話要對你說。”
“是。”
“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就必須要付出更多!要有恒心!要有犧牲!就像是農夫種莊稼一樣,不付出就不會有秋天的收獲。不能有任何急功近利和僥幸之思想!否則,絕不會有穩定之發展,當然也不會有成功!”
“孩兒記住了。”
“今天,畢恩富讓我看到了他們很先進的新式武器,當然這是他的殺雞駭猴之舉了。敵人太強大了,我們就隻有廣結善緣戒急用忍徐徐圖之,靜待良機。切記切記!男人,誰不想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再好的武器,也不過是人來操作,人才是最重要的!”
“朝佐兄行刑在期,你要如何應對?我聽說,你打算劫法場?”
“是的。”
“糊塗啊!此事萬萬不可!斷不可行!漕幫已經混入了內奸,你最好連這種想法都不要有!畢恩福的人已經在外麵等候與你,隻要你上街就會被抓進大牢!你這樣衝動,我怎麼放心把漕幫上萬兄弟交給你!”
鈴鐺輕響,一隻雪白的臨清獅貓邁著悠閑地步子進來了,它姿勢優雅又有一些慵懶,毛皮蓬鬆柔軟,走起路來。像一團蓼花。它繼續前行著,循著它熟悉的路。
湯正義伸出手把它抱起來,放在腿上柔軟地撫摸,悲愴地說道:“其實我們已經像一隻貓一樣的溫順,隻求一份溫飽生活而已,你們為什麼不能放一條生路!傳漕幫英雄帖,在朝佐行刑之日,漕幫全體到場,送咱們這位臨清州的大英雄最後一程!如果畢恩福連祭奠一下都不能有,我們就在這一日,正式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