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3)

匹夫首難膏鼎俎

癭瘤割裂病微廖

“據說,臨清州有一棵五樣鬆,傳說植於永樂年間,黛色參天,蔚然深秀,老幹輪囷,實為壯觀,以‘東郊孤鬆’之名,名列臨清州十景之一,家母沒有見過,我也沒有見過,臨出門時,多次讓我去看一眼,以便回家相告於她,現如今我去不了啦,我知賢妹顏惜,素來警慧,善著詩畫,勤學有誌。勞煩妹子去摩繪下來,未知可行?”

顏惜:“大哥過譽,小妹亦是初涉畫事,尚未入門,大哥既有差遣,小妹隻有憑虔誠盡心繪製,敬獻於大哥。”

王朝佐又道:“朝佐鄉下老家是西南五十裏地界小王莊,告訴冬了妹子,讓她辛苦走一趟。我想我老娘了,還有我家娘子,孩子,我還想見他們最後一麵,先前一直不說,還是生恐他們受到牽連啊……”

顏惜拚命點頭:“一定帶到,馬上就去。”言畢,轉身就走,腳步匆匆,未出牢門已經淚流滿麵,她隻想快一步快一時走到,盡快摩繪,同時去通知冬了,滿足大哥這最後的願望!

夜靜更深,就連蛐蛐也不叫了,偶爾一兩聲的蛙鳴也顯得那麼冷清寂寞孤廖,沒有風,天地間死一樣的寂靜,靜的可以聽到衛運河裏的潺潺流水聲。

夜是真的深了,隱約傳來了運河上的節奏鏗鏘有力氣勢粗獷的舟船號子——

“歪吆啦著嘿,歪吆喂喂嘿!哇吆歪嘿!歪歪歪,歪吆嘿!吆喔喲喔喔歪嘿!歪咳喲咳,歪喲喲,歪啦啦啦咳嘿!歪喲喲嘿,喂喲嘿,歪喲喲喲嘿!喂喲,歪喲嘿!喂喲嘿!呀哇喲歪喲嘿,歪啦歪喲嘿呀嘿歪呀,哇哇呀哇啦歪哇唻唻嘿哇嗬,嘿呀!”

一燈昏黃,搖曳不定,燈將盡,油將枯。洗濁生王朝佐依舊難以睡下,有一條情感的激流在心底奔騰激蕩,那麼多值得記憶的東西也一起湧入腦海,洗濁生望著這牢房裏鋪地的破碎殘缺青磚,那傷痕累累的石頭牆壁,黯然無語,若有所思,眼神裏多是淒涼意,猶如看著這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的大明王朝。

王朝佐傾聽了一會兒,道:“這是太平號啊,可是這世道,老百姓如何得太平的日子啊!”

又說:“洗濁生,我要你記下我來,記下我的一言一行,我要你為我寫一個傳記,這世間我來過。”

洗濁生熱淚盈眶,強自支撐,不讓流出:“我寫!就算正史不能容你,我就寫野史,今生大明王朝不能容你,來生我也會珍藏記憶,不喝那一碗孟婆湯,我要寫你,為你作傳!”

王朝佐聞言一笑。

洗濁生熱淚涔涔:“你把冬了顏惜都支開,是不想讓她們看到那一刻吧。王朝佐!你唯獨想的是別人,不肯想自己啊!”

王朝佐道:“朝佐去後,不宜驚動太大,草席一卷,葬於衛河之畔即可。我本臨清人衛河魂,當生生世世守衛這片熱土淨地。朝佐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兒。此時不宜告知,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山妻康氏,賢良淑德,伺候老母多年無怨無悔可稱楷模。朝佐家境貧寒身無長技,隻會編筐織簍小本生意,隻恨無以為報讓其過上好日子。朝佐早年之間曾經有奇遇,緣逢一武林奇人名曰木劍客,不棄朝佐寒微低下之身份,親授武功兩月之久,言之若有閑暇可自修苦練異日當有大成就,隻可歎在下生性散漫又整日為生計奔波苦無閑暇修煉師尊所傳授的高深武學啊。”

洗濁生聞言大吃一驚:“兩個月就學到這樣高深武學?若假以時日,這還了得?豈不是會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天下第一,這豈非是大多數人的終極夢想!這是多麼讓人熱血沸騰的八個字!

王朝佐自桌上拿起折疊好的幾頁白紙,交付給洗濁生:“我之武功來曆修煉法門已盡寫於此,囑咐冬了顏惜妹子,若有心學習可按照信函中所述聯係方式,去尋恩師木劍客,拜他門下,當學有所成。”

王朝佐又歎道:“原本做人處事應該是,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隻可惜王朝佐出身鄉野,自由慣了,又對於如今朝政之腐敗黑暗失去信心,不肯與之同流合汙。是以不能人前風光人後風雲,章顯祖宗功德。每每都是日子過得窘迫拮據狼狽不堪,唉!真是苦了我那賢妻康氏女了!她本良人,洗濁生與冬了定要勸其改嫁,切不可為王朝佐耽誤了大好青春。”

言罷,王朝佐轉身麵坐,再不肯多發一言,洗濁生見這鐵打的漢子肩頭慟動語聲哽咽,似亦一時傷心黯然。

許久,洗濁生才道:“其實漕幫兄弟正在擬定一個計劃,劫牢救你出去……”

王朝佐厲聲道:“此事萬萬不可!朝佐不過是一個編筐織簍的手藝人,此番營救冬了顏惜兩位妹子,已經讓漕幫折損不少兄弟,湯鵬雖不說,我卻能猜得到。我若是想苟且偷生,就不會進來了。今日就算我想出去,也是易如反掌。且不言洪真已經真心拜入我的門下為徒,但憑借王朝佐這身武功,這區區監牢,困得住別人,卻遠困不住我!”

“那你這又是為何?”

王朝佐道:“就憑朝佐一個人,可以抗下這全城黎民百姓免遭殺戮塗炭之苦!一人遭罪,全城免難,如何不值?簡直太劃算了!”

“但是湯鵬他們執意妄為,他們認為,王朝佐是高義之士,是大英雄,不能死!眾望所歸,我也勸不下,我也開不了這個口。”

“糊塗啊!你去告訴他們,他們是知道這個原因的,就是我吃了十多粒舍身丹!一粒清香丹,百夫莫當丸!我本就有傷在身,否則歇馬亭一戰憑什麼勝的了大門神?如今藥效已經發作,縱大羅金仙在世,扁鵲華佗重生,就算秦十三有揮戈反日之能,也斷然救不了王朝佐了。他們都懂得,對他們說,勿做無用之功了!就讓王朝佐走的心安理得,走的無牽無掛,像一條漢子!不成嗎?”

王朝佐又一聲歎息,喃喃自語:“人生在世,受恩當報!汪老爺一家人以士待我,我需當以士回報之!當日王朝佐不過一落拓之人,受冬了顏惜兩位恩妹出手相救始有活命,眼前馬堂虎視眈眈狼子野心,汪家日漸凋落,朝佐決不能獨善其身,舍他而去,況今時今日能借勢拯救臨清百姓於水火,何其幸也!況且你看自打王某入獄以來,百姓爭相恐後送酒菜於大牢,受這麼多人擁戴敬仰,人生一世,生榮死哀,我王朝佐今天能為臨清百姓而死,值了!”

洗濁生本想找些話語來安慰與他,卻偏偏一時間不知如何說起。

靜謐中,門外隱約起了風,漸大,一盞“氣死風”燈忽明忽暗,這光如夢一般漂浮於夜空,王朝佐麵對牢房堅硬牆壁默然許久,忽然說了一句:“洗濁生,你說在百年以後會不會還有人記得我王朝佐?”

有洗濁生作內應,經洪真傳話,湯鵬很快得到消息,他呆立半晌,遂對門外等候的心腹手下兄弟說:“計劃不變,在當日木籠囚車遊街之際動手,盡量多多購置一些質量上乘的刀劍弓箭,聽我命令,伺機而行,救大哥!”

“是!”眾兄弟領命退下,托熟人找關係聯係各種渠道購置兵器去也。

湯鵬仰天哭泣道:“大哥,我不管,就算你死也不能死在大牢裏,不能死在那群狗官手裏!我一定要救你出來!”

漕幫幫主湯正義接到臨清州神武營千戶所千戶長派人下到漕幫總堂的帖子,言稱請他務必於七月十九親臨鼇頭磯酒樓赴宴。湯正義奇怪之餘稍一揣摩,悚然一驚。他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即日早起,梳洗一番後,穿了一件新衣,正式準時赴約。

偌大的酒樓空空蕩蕩,隻有一個人,正穩然端坐,靜候著他的到來。

此人年逾五十,濃眉鷹眼,獅鼻闊口,裏穿黑色勁衣,外麵黑色魚鱗甲,頭戴可插羽翎較高的缽體式頭盔,肋下佩劍,自有一番咄咄逼人之氣勢,偏說話慢條斯理和顏悅色,又不容置疑不容反抗辯駁!斬釘截鐵言出如山,這正是軍人雷厲風行之本色!

見湯正義緩步走過來,亦長身而禮道:“是湯幫主麼?”語速不急,神情間甚是恭敬。

湯正義不卑不亢,施禮:“小民湯正義,拜見大人。”

那人招呼道:“請坐。”雙方落座間即有人送上香茗。幾番寒暄,那人自我介紹:“麾下目前承蒙皇恩浩蕩,做的位子是十三營的總兵,我姓畢,畢恩福,在臨清州,我是一個守倉的。”說完,兀自哈哈笑了一下。

湯正義聳然動容,忙起身道:“大人辛苦,失敬失敬。”

畢恩富道:“其實我家是世代做此職位了。最早祖上在洪武六年十二月,就奉太祖爺聖令率兵三千戌守此地。當時國師劉基曾說:‘財賦雖出乎四方,而輸運以供國用者,必休於此而後達,商賈雖周於百貨,而懋遷以應時需者,必藏於此而後通’。咱們臨清州,其實也就是一個過路轉運之所在。”

湯正義不明就裏,俯首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