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錢太真,司馬玉嬌的心中,是五分感激,五分迷惑!
感激的自然是錢太真相助之情,迷惑的則是弄不懂這位號稱“財煞”的“吝嗇夫人”,既受義父禮遇,.聘為軍師,卻為何又完全站在自己與柳延昭一邊,似乎明設邪謀,暗持正義。就在司馬玉嬌心潮起伏,在各種情緒中,有點迷癡之際,突然間聽得了店東樂老二的與人爭吵之聲!司馬玉嬌的一顆芳心,深係柳汪昭,一聞人聲,便趕緊叫道:“樂老二……”樂老二應聲而至,推門走進上房,司馬玉嬌向他問道:“你是在和誰爭吵?”樂老二苦笑道:“是個和尚……”
司馬玉嬌一皺眉,樂老二又自苦笑說道:“這和尚不守清規,非要來我店中喝酒不可……”
司馬玉嬌笑道:“濟顛活佛還不是愛喝烈酒,嗜食狗肉,常言道‘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想飲酒的和尚,不一定便是俗物,你不會請他到別家去喝?”
樂老二道:“小的正是如此說法,但那和尚卻說他嗅出我這‘樂家老店’中有特別酒香,有‘糟溜山雞’,‘清蒸白魚’氣味,屬於難得佳肴,非要來解解饞兒不可!”
這些話兒,使司馬玉嬌聽得吃了一驚,訝聲說道:“如此說來,這和尚於飲食一道,竟是大行家?”
樂老二點點頭道:“他說他煉過可以媲美‘二郎神哮天犬’的‘易牙炒鼻’,對於各種名肴美味,一嗅便知,又專門代人‘青鳥之使’,替人傳遞信息,了卻相思!”
末後數語,似有弦外餘音,聽得司馬玉嬌為之心神一震。
這時,房外那供人飲食的大廳之上,又響起了一聲“阿彌陀佛”。
在樂老二的耳內,覺得這聲佛號,隻是隨口而發,並不十分宏亮,但司馬玉嬌卻聽出對方蘊有極深厚的真氣內力,知道此僧不俗!
她雙眉一軒,目神閃光地,向樂老二含笑說道:“樂老二,你把為我特備的酒菜,移至廳中,我要與這位大師,同飲幾杯!”
樂老二聞言之下,連連哈腰,陪著笑臉說道:“少會主,那和尚滿身都是酒漬風塵,真是邋遢得很呢……”
司馬玉嬌莞爾一笑道:“衣邋遢,有何不可?心邋遢,才足厭人,你越說越覺得這位大師佯狂諷世,定是高人……”
她是一麵說話,一麵舉步,話到尾聲,業已走人那外賣回點茶酒的廳堂之內。
室內,別無他客,隻有一個身材矮小,貌相和善清臒,看不出有多大年齡的灰衣僧人。僧人一見司馬玉嬌,又聽得她所說“乃是高人”之話,遂站起身形,含笑搖頭說道:“不高,不高,我老和尚屬於矮小之人,隻有五尺六寸。”司馬玉嬌抱拳笑道:“大師上座,這樂家老店東樂老二白釀的‘茯苓陳年雪酒’,相當香醇,又有‘鬆江白魚’、‘糟溜山雞’、‘八寶血腸’等,尚堪一嚐的下酒之物,在下司馬玉嬌,願小作東道,奉陪大師一醉!”
灰衣僧人彷佛聽得涎饞欲滴,嗬嗬大笑說道:“對對,事大如天醉亦休,一醉能消萬古愁,但好酒應入寬腸,若是胸襟稍窄,多愁善感之人,便往往舉杯消愁愁更愁,或會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了!”
司馬玉嬌笑道:“大師放心,在下雖不敢自詡心寬,也非狹隘之輩,不能舉杯消愁,便當抽刀斷水,或是散發弄舟,我有過相思心,交過相思人,卻還未曾流過相思淚呢!”
樂老二知道事成定局,不敢違拗司馬玉嬌之命,已把酒菜搬來,堆得滿桌。
灰衣僧人相當豪邁,不等司馬玉嬌相請,便動手自斟自飲,一道幹了六七杯,又吃了一大片清蒸魚腹,方不住點頭,眉梢微蹙說道:“妙,妙,酒也妙,菜也妙,可惜我老和尚受人之托,身有要事,無法暢飲盡興,否則,便醉死此處,驟告涅架,也頗劃得來了!”
司馬玉嬌失笑道:“大師真會詼諧,但不知你受誰之托?
身上有什麼急事?”
灰衣憎人笑道:“我老和尚運氣不大好,遇著了兩位怪人,非要請我向他們的大嫂,帶個口信不可!”
司馬玉嬌起初真以為這灰衣僧人,是為柳延昭帶信,一聽竟是兩個怪人,遂哦了一聲,隨口問道:“這兩個怪人,是生性怪異?還是……”灰衣僧人不等她往下再問,使又一而舉杯,一麵搖頭笑道:“不是性格怪異,是長得與眾不同吧,一個身高八尺,宛若巨靈,另一個矮得出奇,約莫隻有四尺出頭,五尺不到!”司馬玉嬌心思敏捷之人,驀然想到“金剛大會”上所見的孟讚、焦良,不禁失聲間道:“這兩人莫非一個姓孟,一個姓焦?”灰衣僧人正舉杯淺啜,聞言之下,驚得“咽”的一聲,把整杯美酒,像未經過喉嚨似的,一傾而盡,並念了一聲佛號,目注司馬玉嬌道:“司馬小施主,我老和尚皈依三寶,麵壁誦經地,苦修了幾十年,尚自毫無成就,你!.你雖屬妙齡,那……那裏來的前知慧覺?”司馬玉嬌道:“在下根器俗鈍,怎會有慧覺?我隻是見過那一高一矮,相映成越的孟焦二位大俠吧。”灰衣僧人急急接道:“司馬小施主可認得他們的大嫂,請加指引,也免得我老和尚在這‘洗馬溝’上,苦苦尋找!’,司馬玉嬌知曉事兒果然落在自己頭上,隻不懂自己與柳昭秘密定情之事,怎會被孟管焦良得悉,用了這聽來既覺甜蜜,也覺有點刺耳的“大嫂”稱呼?她無法自己曾認,隻得作腔作勢,“咦”了一聲道:“我隻知道他們有位結義大哥,卻不知還有大……”灰衣僧人念了一聲佛號,接口含笑說道:“他們那位大哥,曾由高人看過命相,算過流年,發覺身犯複雜桃花,大概至少也要有三位大嫂……”
司馬玉嬌皺眉道:“他們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既要找尋大嫂,又不親來,卻是要煩大師身上?”
灰衣僧人道:“他們要我代傳一語給他大嫂,說是他們的結義大哥,因有急事,無法前來‘洗馬溝’了,彼此要等到‘尊天大會’之上,才可相見。”
司馬玉嬌聽柳延昭不能來此,目注灰衣僧人道:“大師可知他們那結義大哥,為何不能來麼?是否在什麼龍潭虎穴之中,受了傷損?”
灰衣僧人搖頭道:“他們那位結義大哥,雖然單人獨騎,硬闖龍潭,卻因有吉人相助,業已安然脫險!他不能來此之故,足奉他多年未見的恩師嚴命,以玉簫為憑,召入榆關,接受一項秘傳,在降魔衙道的‘尊天大會’上,備作大用!”
理由正大,司馬玉嬌的心中釋然,寒意消除,揚眉笑道:“孟焦二位……”
灰衣僧人接口道:“他們也四叨義兄之光,可以同蒙恩典,因時間倉促,恐質鈍難悟,遂托我代為向大嫂傳信,急急追隨義兄而去。”
司馬玉嬌突然一抱雙拳,向那灰衣僧人,含笑說道:“大師,不知你可信得過我司馬玉嬌?”
灰衣僧人突然合十當胸,收斂了詼諧玩世神色,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向司馬玉嬌莊容說道;“司馬小施主骨秀神清,根基極厚,將來必是‘龍華會’上人物,我這不戒酒肉的俗僧,怎會信不過你?”
司馬玉嬌道:“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晚輩眼尚不濁,看得出大師是位世外高人,這樁訊息由我負責代轉如何?”
灰衣大師又是一杯“茯苓雪酒”下腹,高興得哈哈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我老和尚竟頗有緣福,看了不少事兒,並撈到一頓尋常不易享受得到的佳肴美酒,大飽口腹之欲……”
司馬玉嬌持壺替他把杯中斟滿,麵含微笑說道:“晚輩有三件事兒請教,大師若肯指點,自然感激,否則,便嗬嗬一笑,讓晚輩自去揣摩禪機便了!”
灰衣僧人似乎愛極那條“鬆江白魚”,選得又精,魚頭魚腹等豐膚之處,業已被他吃光,如今又把尾鰭整個夾去,一麵剔食鰭上魚皮,一麵連連點頭,示意司馬玉嬌盡管發問。
司馬玉嬌道:“柳延昭的恩師,是那位高人,他如今奉召,去往何處?”,灰衣僧人暫停大嚼,含笑答道:“他師父從不以姓名告人,因經常手持一管白色玉簫,遂以‘白簫生’為號,但江湖雄豪,由於對他尊敬,都稱之為‘白玉簫’主人!”
司馬玉嬌聞言,正在尋思這“白玉簫主人”五字,似聽何人說過?那灰衣僧人又複笑道:“關於柳延昭的去向,我不詳知,隻曉得彷佛是進入‘山海關’後,不太遠的‘秦皇島’左近!”
司馬玉嬌默默記在心頭,又複目注那灰衣僧人間道:“大師法號怎樣稱呼?”
灰衣僧人道:“我這大不要,小不留的野和尚,還有什麼法號?小施主就從我一身邋遢之上,叫我‘邋遢和尚’如何?”
司馬玉嬌靈機猛被觸動,“哎呀”一聲說道:“‘醉酡道,邋遢僧,綠白玉簫雙主人’……原來大師與柳延昭的恩師,都是‘一仙三絕’之中人物?……”灰衣僧人笑道:“什麼‘一仙三絕’,隻是四個生平愛管閑事,並愛生閑氣,曾經被人捉弄得啼笑皆非,彼此大生誤會,各自遁世逃名的老怪物而已!”司馬玉嬌離席而起,又是深深一揖,陪笑說道:“晚輩果然目未全盲,早就看能出大師是前輩奇俠。”邋遢和尚笑道:“少會主不必多絕,我老和尚最嗜的是酒,最饞的是肉,最討厭的便是虛假客套的世俗禮法!”區區的“少會主”三個字,點明了對方早知司馬玉嬌身份,用不著再事遮掩,越描越黑!司馬玉嬌頰上微微一熱,向邋遢和尚一拱手,說道:“前輩不要這樣稱呼我,我已脫離‘尊天會’,不再是什麼‘少會主’了。”邋遢和尚也不點破她女孩兒家身份,仍以“老弟”稱之,含笑說道:“其實司馬老弟隻要明辨是非,善於應付,根本用不著孤身遠行,有你在‘尊天會’中,反可以‘少會主’的身份,替你義父消彌掉一些無心孽累!”
司馬玉嬌起初尚在搖頭,但聽到後來,忽矍然動容道:“大師所說,是深一層的至理,且容晚輩深思,看看可有補救之策?”
邋遢和尚笑道:“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你義父愛你頗深,隻要老弟把態度軟化一點,當中再有人略加勸解,不會沒有轉環餘地!”
司馬玉嬌道:“‘醉酡道,邋遢僧,綠白玉簫雙主人’等‘一仙三絕’既然攜手重出江湖,‘尊天會’必將瓦解冰消,灰飛煙散!”邋遢和尚搖手道:“不一定,不一定,一來我們四個老不死的,還未必都能齊心協力,全出江湖;二來‘尊天會’實力雄厚,又有‘大荒二老’為助,道淺魔高,也說不定。常言道得好:‘長扛後浪推前浪,塵世新人換舊人,’他師傅把柳延昭召去,欲加秘授,要他痛下苦功,也正是這個道理。”司馬玉嬌突然滿目淚光地要向邋遢和尚屈膝跪倒。
邋遢和尚略拂僧袍大袖,以一股柔和暗力,阻擋司馬玉嬌的屈膝下跪,向她含笑問道:“司馬老弟目含淚光,莫非是為你義父屈膝?”司馬玉嬌雖然拜不下去,但仍肅立躬身,含淚說道:“邪不能勝正,理所當然,晚輩敬求諸位老人家,體諒我義父除了性傲好名,耳根稍軟之外,生平並無大惡,在‘尊天會’之上……”邋遢和尚不等她往下再說,便自微微一笑,接口說道:“司馬老弟放心,群俠方麵,對任何肯從孽海回頭,放下屠刀之人,皆能容忍,並願視之為友!但……”司馬玉嬌見邋遢和尚欲言猶未盡,遂急問道:“但些什麼,大師怎不說下去?請盡管直言無妨!”邋遢和尚笑道:“一來‘尊天會’財雄勢大,富堪敵國,這片基業,容易啟人覬覦!二來,你義父所交給的又那是些狼子野心的窮凶極惡人物,故而我認為他對‘朋友’,比對‘敵人’,還要格外提防一點!”司馬玉嬌深以為然,點頭說道:“對,對,大師所說,乃是至理名首!”邋遢和尚道:“朋友的手,往往會比敵人的刀,還要來得可怕!”
司馬玉嬌聞言之下一凜,麵現難色地點頭說道:“不過,敵人的明刀易躲,朋友的暗箭難防,但這些話兒,卻要由誰來對我義父提醒才好?”邋遢和尚道:“最理想的人選,當然是你,但你義父如今因‘七煞’來投,十分誌得意滿,在他未認清狼子野心,遭遇過重大挫折之前,絕聽不進任何逆耳忠言,勸說若是不當,得效可能更為相反的!”司馬玉嬌深以為然地,連連頷首,表示受教,但卻眉頭深鎖說道:“關於轉圓之事,晚輩已想出適當策略,大概不難,但我回轉‘尊天會’後,對那討人厭的萬心玄,卻……”邋遢和尚笑過:“司馬老弟,你知不知過柳延昭單人獨自勇赴龍潭,得能安然脫身,是得了誰的助力?”
司馬玉嬌道:“晚輩猜得出來,那位對我相當愛護,要我叫她‘大姊’的‘吝嗇夫人’錢太真!”邋遢和尚道:“此女來曆,有點奇特神秘,但卻智慧如海,其投入‘尊天會’的真正意旨,尚費人揣測!但既與你投緣,有關應付萬心玄之道,向她請教,必有妥善對策!……”
說至此處,站起身形,向司馬玉嬌含笑說道:“除了萬心玄之師‘大荒二老’,極可能接受你義父的邀請,前來關東之外,其他幾個蟄隱多年的臣惡神奸,聞亦蠢蠢欲動!我必須與醉酡老道,細謀良策,在原則上是設法保全你的義父,並盡量釜底抽薪‘以各種方法,勸阻他不要過份倒行逆施,以釀成莽莽武林之中的無恥殺孽!”司馬玉嬌問道:“大師要走?佛駕何往?”
邋遢和尚笑道:“我們分頭行事,我先須找到醉酡老道,足跡不會遠離‘九回穀’,倘若有甚重大事兒,自會和你聯絡。”話完,大袖一飄,便自走出這個樂家老店。
司馬玉嬌知曉這等前輩方外奇俠,蹤跡宛若神龍,不可久羈,遂不敢挽留,恭身相送。
柳延昭已遠赴秦皇島,不會再來,則這樂家老店中的酒縱再香,菜縱再美,也不會再對司馬玉嬌產生什麼太大勾留的價值!
她匆匆果腹,便別過店東樂老二,馳往後山。
前文曾經交代,錢太真隨口編造的謊言,居然萬分湊巧,撞個正著,司馬玉嬌的另一位師傅,便住在“九回穀”
後山的“寒天洞天”之內。‘她這另外一位師傅,法號“寒玉仙子”,功力高不可測,但性情極為怪異!
她對司馬玉嬌極為喜愛,對“尊天會”中其他人物,卻極厭惡,尤其是身為會主的“黑白天尊”司馬霖,更受明定限製,不許在“寒玉仙子”的十年閉關期間,走進“寒玉洞天”半步!
說也奇怪,司馬霖有君臨整個武林的莫大野心,對任何人都有點高傲,但唯獨對於這個“寒玉仙子”,卻能忍氣吞聲,十分尊敬,雖然聽得對方對他有特別厭惡,也毫無怒色,隻是付諸一笑,並立即嚴命屬下,除了司馬玉嬌之外,任何人也不許妄窺“寒天洞天”半步!
如今,司馬玉嬌想起義父對恩師太以敬畏,要想情人在義父麵前為自己緩頰轉圓,恩師“寒玉仙子”豈不是第一人選?
在她馳往“九回穀”後山之際,蹤跡自然難免被“尊大會”密布各處的樁卡發現。
雖然,司馬霖已命戚九淵傳令,取消了司馬玉嬌的少會主身份,但司馬玉嬌平素功力奇高,為人正直,在“尊天會”內,樹下極高成譽,那些樁卡,誰敢阻攔?隻是悄悄派人飛報給會主司馬霖知曉。
“尊天會”的大議事廳中,會主“黑白天尊”司馬霖,正在大生悶氣!
但他雖然由於平素極為寵愛的義女司馬玉嬌突然當眾向自己犯顏頂撞,並不惜離去“尊天會”之事,氣得要命,卻隻能當作悶氣,蹩在心裏,表麵上還要笑浯從容,應付安慰另外兩位可能心中比他更為氣惱的萬心玄,和錢太真!
萬心玄已十拿九穩,等作新郎,誰知竟遽生巨變,來了個既屬勁敵,又兼情敵的柳延昭,硬把司馬玉嬌的芳心奪走,怎不羞氣交進,滿腹不是滋味!
錢太真則好心好意想作說客,卻被司馬玉嬌出其不意地,點了穴道,受盡屈辱,自然心中也是怒火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