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空裂帛(1 / 3)

鐵胳膊劉一虎這一雙匕首,挾著兩股冷風,一上一下,直向著老七後背上猛紮了下去,看起來實在是險到極點。

但容得這一雙匕首,幾乎已挨在了老七背上的刹那之間,卻猛聽那外貌毫不驚人的老七,口中一聲叱道:“隻怕還差了一點!”

足下向前一踢,使了一招“犀牛望月”,身子一俯,不知他身子怎麼那麼一扭,劉一虎那一雙匕首,便一左一右擦著他的衣邊紮了個空。

旋又聽他一聲狂笑道:“小子,這是你找死!”

身子側著向後一轉,左手以劈掛掌中的“單掌伏虎”式向外一封,反向著劉一虎臉上猛劈了過來。

劉一虎雙匕沒有紮上,內心已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膽力已失其四五。

這時眼見老七掌式來到,他口中“嘿”了一聲,硬生生地把遞出的雙匕收了回來,身子向左麵一滾,總算僥幸的讓他逃開了。

可是,他足步還沒有站穩,老七已又發出了一聲狂笑道:“江裏麵水涼快,下去洗個澡吧!”

劉一虎方自心驚,猛見眼前黑影子一閃,一股疾風掃身而來,急促之間,他似看到一支長杆挑來,當下拔身就起。

但卻仍是慢了一些,隻見那條長杆一個轉式,己變成由下而上之式。

隻聽得“叭”一聲,這一杆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劉一虎下半身上,並且聞老七一聲叱道:“去吧!”

長杆再複一掃,鐵胳膊劉一虎足足飛出了兩丈以外,“撲通”聲中,水花四濺,頓時就沒入水中去了。

這種情形,大船上諸人看在眼中,俱都大吃了一驚,鬼臉常通怒叱了聲:“好小輩!”

他口中叱著,正要縱身過去,卻為一人抓住了腕子,他回身一看,見是海鷹馮大海,後者發出了一聲冷笑,道:“師兄不必過去,該誘他們過來才是!”

常通咬牙切齒道:“他們未免欺人太甚了!”

馮大海這時挺身上前,朗聲道:“那邊船上二位朋友請了,有什麼過節,請來大船上一敘如何?兄弟敬備水酒接待,絕不怠慢!”

他說完之後,大船第二次又拋下了巨錨,定住了船身,浪花激濺中,前行的小船照樣也下了錨,停止了行進。

小船上那位五旬左右的老書生,這時才放下了手中的書,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

他略微把過長的衣袖挽了挽,麵額上帶著一種極為輕卑的冷笑,緩緩轉過身子,向著那劃船的老七道:“這可好,人家叫陣了。俗語道得好,奴才闖禍問主人,看來我不過去一趟是不行的了。”

老七齜牙笑道:“老爺子,用不著你,我過去一趟就得了,對付這一群龜蛋,我老七還行!”

老書生用鼻子哼了一聲,道:“你是初生牛犢兒不怕虎,要隻是這幾塊料,我老人家也不用站起來了!”

說著他抬頭向著大船上眾人微微一笑,雙手抱了抱拳,道:“既然如此,老夫打擾了!”

話落,根本就沒有見他怎麼作勢,可是他那修長的身子,已如同是狂風裏的風箏,輕飄飄地落到了大船之上。

嗖嗖江風,把這老書生身上一襲雪白的綢衣吹得飄起來,他那蒼白的麵頰,沉鬱的一雙眸子,顯示出他內心深深蘊藏著某種仇恨,這種仇,是由與心和心在作對,絕非輕而易舉所能化解開的。

船上諸人見了,無不暗暗心凜,尤其是海鷹馮大海及鬼臉常通這兩個人,更不禁麵上變色,他們知道,這老文士方才上船那種身法,乃是失傳武林數十年的一種輕功絕技,名喚“一飛羽”,乃是一種極難練成的功夫,據二人所知,當今天下,尚無一人在輕身功夫上達到此一境界。

鬼臉常通後退了一步,抽了一口冷氣,抱了抱拳道:“尚未請教尊駕貴姓,大名如何稱呼?”

文士微微一笑,雙頰上那兩道深刻的皺紋,陷得更深了。

他向船頭上每個人臉上掠了一眼,點了點頭道:“不必多問,可請金婆婆出來!”常通方自一怔,這位文士,已邁開了方步,向大船艙內行入。

海鷹馮大海生恐他直入艙內,因為四箱東西,全都在內,倘有閃失,可不得了。

因此,他忙橫身過去,冷冷一笑道:“尊駕不示姓名,可否將來意賜知,否則恕愚兄弟不便招待!”

老文士偏頭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憑你也配!”

說到此,一雙蒼白的眉毛,微微皺了皺,道:“金婆婆她還不出來?”

馮大海冷冷的道,“婆婆此刻身子不適,隻怕不便見你,足下有什麼話,隻管交待我兄弟就是!”

文士聞言嗬嗬笑了兩聲,那雙銳利的目光,在馮大海及常通二人身上轉了轉,又點了點頭,道:“真對不起,我竟然忘了,你們二位也是領係金巾,在長青島上也算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人物,好!”露出了雪白的牙齒一笑又道:“我就先會一會你們二位,想那金婆婆總是要出來的!”

接著,由鼻中一哼道:“你二人哪一個先來?”

海鷹馮大海雖是內心有些驚懼,但是對方在人前,如此輕視自己二人,早已有點受不了,此刻見對方居然指名叫陣,便再也不能含糊。

當下他冷冷一笑道:“既如此,我馮大海先請教了!”

話聲一落,身子一個疾翻,又驀地向下一個猛塌,雙掌同時向外推出,以“連環雙掌”,直向對方胸腹上擊去。

一般說起來,這馮大海一身武功也確實不錯了,可是此刻所對敵之人,實在是武功太高了,高得簡直不是他所能望其項背。

隻聽“砰”的一聲,馮大海雙掌實實地打在了這老文士身上,這文士整個身子就像不倒翁似的搖晃了起來,可是他卻如同無事人一樣地笑著。

遂見他大袖輕輕一拂,叱了聲:“去!”

海鷹馮大海一聲慘叫,竟吃他這麼輕輕地一掃,直飛了出去,砰一聲,撞在了船板上,頓時昏死了過去。

在他那臉上,也就是方才為那文士袖風所拂的地方,竟自湧出了大股的濃血,整個地變成了一張血臉,令人不忍直視。

老文士這一手功夫,把船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

他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試想他袖上的風力已如此厲害,如果真為他袖子打上,或是指掌所中,那還了得!

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文士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他冷冷一笑道:“哪一位還有雅興,不才卻不便久候呢!”

鬼臉常通一咬牙,挺身而出道:“朋友,你欺人太甚了!”

口中說著,右手腰間一探,已把一支“萬字奪”撤在了手中,三角形的刃頭,在燈光之下爆出了一點銀星,隨著他身子一撲之勢,這支“萬字奪”,直向對方老文士咽喉上點去。

文士雙目霍地大睜道:“你是找死!”

叱聲中,右手袖子一翻,常通已知不妙,忙向後抽奪兵刃,可是對方袖上就像帶有極大的一股吸力,不容他抽招換式,手中奇形兵刃萬字奪,已被對方卷在了袖中。

就見那文士一聲輕笑道:“撒手!”

袖子不過那麼微微一抖,那支萬字奪已由常通掌內飛了出來,空中帶出了一道銀虹,“篤”的一聲,釘在了桅杆之上,入木半尺,整個的船身,都為之搖動了起來。

鬼臉常通由於用力過大,右手虎口震裂,鮮血如豆子似的一滴滴地淌在了地上。

他麵色一變,返身就跑,那文士嘻嘻一笑道:“想跑麼?不行!”

右手駢二指,淩空一點。

這種“淩空點穴”的指力,在他施展起來是那麼的如意,指力一出,鬼臉常通不過才跨出了一步,頓時就保持著原來的式子不動了。

船上幾個漢子,見狀嚇得嘩然大亂了起來。

那文士一聲冷笑道:“不要怕,你們去把金婆婆喚出來,我見見她也就走了!”

幾個漢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一人大聲呼道:“好了,婆婆來了!”

艙簾開處,一個四十許的婦人,推著一個金製輪椅走出來,椅上坐的正是那個皤皤白發的金婆婆。

這婆子此刻臉色看起來,白中帶青,她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竟然微微地有些戰抖。

一出得艙門,她便發出了一聲啞笑,道:“鐵先生,我婆子推算著該是你來了!”

文士聞言麵色微變,他冷冷一笑,向著金婆婆抱了一下拳,道:“婆婆請了!”

金婆婆回身向身後那個婦人道:“你退下去,我自己來!”

說著她雙手交替著推動二輪,座下輪椅,一直行到了文士身前才停住,她麵上勉強帶出一個微笑道:“尊駕行蹤,這多年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是這身打扮,我婆子焉能不識?

先生是貴客,請入艙內一談如何?我婆子忝為主人,一杯水酒總是要敬的!”

文士微微一笑道:“不必了!”

麵上突然綻開了兩道冷酷的笑容,接道:“按說長青島主段老頭不在船上,我不便打擾,可是婆婆既與他是夫妻關係,也等於是半個主人,不才與段島主昔年那一段過節,也許你並不清楚!”

說到這裏,他鼻子裏哼了一聲,又接道:“我這人最是分得清楚,金婆婆,你看這件事應該如何解決?”

金婆婆微微一笑,道:“鐵先生,你昔年與外子結仇情形,老身一概不知,不過我是久仰鐵先生你這個人的,外子曾經囑咐過我,務必請先生到長青島一聚,我想……”

說著咳了一聲,笑道:“鐵先生如不嫌棄,可否隨船同往長青島,與外子一晤如何?”

老文士冷冷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刻下沒有功夫!”

金婆婆略作沉吟,苦笑道:“那麼鐵先生你打算如何呢?”

老文士仰天怪笑了一聲,道:“很簡單,請婆婆你帶著船上兄弟下船,這條大船及船上的東西,都給我留下來!”

說到此,臉一沉,冷冰冰的道:“婆婆你不要誤會,金銀財寶我分文不取,不過是交由金陵、蘇州二府會同處理罷了!”

頓了頓,冷冷一笑道:“至於這條船,我自會另行處理,婆婆你意如何?”

金婆婆哈哈一笑,道:“條件太苛,恕老身不能接受!”

她說著雙手向後一推輪椅,身子離椅站起,冷笑道:“鐵先生,莫非你就以為我婆子如此容易打發的麼?”

鐵先生沉聲道:“婆婆不必自取其辱!”

金婆婆啞聲一笑,前行了幾步,道:“我婆子既敢代外子出麵江湖,又豈是怕事之人!

鐵先生,你劃出道兒來吧,我婆子如是接不下來,丟人現眼也自己受了!”

鐵先生哂然冷笑道:“在下看來,婆婆不試也罷,在下如無必勝之心,焉會隻身犯險?

算了吧!”

金婆婆獰笑了一聲,道:“我老婆子生就一付不服人的脾氣,鐵先生要留船留貨當然行,卻要拿出些玩藝兒給我婆子看看!”

文士點頭一笑,道:“好!”

他那冷峻的麵上,突然現出了一片怒容,隻見他前行了幾步,探出了一隻右手,道:

“婆婆賞眼!”

話聲中,右手微微舉起,五指合並著,向當空一劃,隨即後退了一步,含笑道:“現醜了!”

金婆婆不由皺了皺眉,不知對方是玩的什麼把戲,哼道:“尊駕這是……”

才說到此,忽聽有人大叫聲道:“咦!這些帆怎麼了?怪事!”

金婆婆抬頭一看,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隻見第一根桅杆上的三麵大帆,已如同刀切似的被劃開了三道大口子。

這三道長口子,把三麵大帆,平均的分成了六麵,有如六麵旗子似的在空中飄拂著。

金婆婆看在眼內,連連倒抽冷氣,麵色如土。

她雖是一身武功了得,可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鐵先生這一手功夫,金婆婆她自知以自己這身功夫,要想去和對方對敵,未免太不知趣了。

當時她低頭沉吟,良久才點了點頭,苦笑道:“尊駕這一手‘淩空裂帛’,令人敬服,我婆子是望塵莫及,正如你所說,我也不必現這個眼了!”

說著,低歎了一聲,接道:“我們這就走!隻是日後我們必定還有見麵的時候,那時候隻怕不是尊駕三言兩語所能打發得了!”

她說到這裏,獰笑了一聲,對身邊諸人道:“還不退下小船,莫非還嫌丟人不夠麼?”

四個黑衣漢子,都已嚇傻了。

這時聞言,立即一起動手,把馮大海及常通雙雙抬下一艘拖附的小船,金婆婆望著老文士冷冷笑道:“尊駕如無其它吩咐,我們就再見了,這條船,以及船上東西,都交給你了!”

鐵先生微微一笑道:“八月十五夜子時,老夫在九華山頂敬候賢夫婦駕臨,過時不候,婆婆你帶人走吧!”

金婆婆一口牙咬得哢哢直響,卻是無可奈何,因為對方功夫太高了。

當時她重重的跺了一下腳,道:“好!”

這時墨蝴蝶唐霜君也自艙內行出,她本奉命看守著四口箱子,是以外麵雖亂成一片,她卻不便現身,此刻因外麵似已平靜,才走出來看看,見狀之下,呆了一呆道:“婆婆,我們怎麼了?”

金婆婆發出了一陣啞笑道:“孩子,婆婆栽了。不要多問,我們到小船上去吧!”

唐霜君不由又呆了一呆,一雙明眸向著那位鐵先生望去,後者打量了唐霜君一眼,微微一笑道:“如果老夫老眼不花,姑娘必是這月餘來鬧得金陵蘇州天翻地覆的那位女義士了!

可惜、可惜!”

說著搖頭歎息了一聲,唐霜君聽對方竟稱自己為“女義士”,分明語帶譏諷,不由又羞又怒,正要出言反擊,金婆婆已催促她道:“不必多言,我們走吧!”

唐霜君答應了一聲,當時同著金婆婆雙雙飄下船旁小船之上,隨即解繩而去。

文士模樣的鐵先生,此刻麵上帶出了一片冷笑,突然回過頭來高聲道:“老七,你上來!”

小花船上的老七,聞言一聲響喏,騰身而上。

鐵先生鼻中哼道:“艙內有四口黑色木箱,你搬到我們小船上去,快!”

老七應了一聲是,立刻轉入艙內,不一會已把四口箱子移上了小船,他笑道:“老爺子,你也下來吧!”

鐵先生冷笑了一聲道:“你把小船劃到前麵去,我料理了這大東西就來。”

老七答應了一聲,方自把船撐出數丈外,就見大船上鐵先生雙足一頓,整個大船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大震,一時桅倒帆飛,江浪自四麵八方反卷過來。

頃刻間,這艘虎頭金座的大帆船,已成碎碎片片,帶著殘破的軀殼沉入江底去了。

就在船沉的一刹那,這位風塵中的異人鐵先生,陡發一聲長嘯,拔身而起,有如是一頭巨鷹似的,翩然地落身在自己那艘花篷小舟之上。

老七一笑道:“老爺子你真行!”

他說罷正要把船劃走,卻見鐵先生向江麵上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我竟忘了他了!”

說著手向遠處,也就是大船沉沒處指了一下道:“快救他上來!”

老七順其手指方向望去,隻見一人在水中逆流遊行著,不由吃了一驚,忙自把小船撐過去。

月光之下,他看出水裏是一個少年人,在浪花中劃遊,身手頗是矯健。

當下他就伸出了長篙,笑道:“上來吧小夥子,別遊了,小心大魚把你給吃了!”

那少年人一伸手抓住了篙頭,身子在水內一翻,嘩啦一聲,已躍上了船頭,他身上帶起來的水,把船頭都打濕了。

老七見他如此利落,禁不住叫了聲:“好家夥!”

上船的少年,正是藏匿在大船上的郭飛鷹,剛才大船上所發生的一切,他都親眼看見了,由於震驚於那鐵先生的驚人身手,一時竟忘了自己。

想不到這位怪老,最後竟又來了那麼一手,頓足沉舟,他也因而就落到水裏去了。

這時他為老七救上了小船,臉色甚窘地道:“多謝老兄相救!”

老七嘿嘿一笑道:“你也別謝我,是那位老爺子叫我救你的,你還是謝他去吧!”

郭飛鷹轉頭望去,就見那位風塵異俠,此刻似乎又恢複了以往的神采,正自躺在睡椅之上閉目養神。

郭飛鷹深深打了一躬道:“多謝老前輩相救之恩!”

鐵先生隻微微點了點頭,卻是連眼也不睜。

郭飛鷹頗覺無味,就走到一邊席地坐下。老七望著鐵老道:“老爺子,船回頭麼?”

鐵老頷首一笑道:“自然是回去了,那四箱東西,我們交給蘇州府衙,就沒咱們的事了,要不然人家還當咱們爺們是黑吃黑呢!”

說著目光向坐在船頭的郭飛鷹看了一眼,郭飛鷹心中一動,正要發話,卻見這位怪老已又把頭轉向一邊去了。

郭飛鷹一顆心倒是寬慰了不少,無論如何,總算解除了蘇州府那兩名捕快的困難了。

隻是這位怪老爺子這幾句話,似乎是針對自己懷疑而發的,看來他似乎對自己的一切也很明了,真正是怪了。

他不由皺了皺眉,忽然想到,這位老爺子,日前自己曾在秦淮河上遇見過,回想那天的情形,他止不住又向這位老文士模樣的異人望去。

在兩盞明燈之下,他越看這位老爺子,越覺他一身瘦骨,滿臉無神,如此的一個老人,竟然是一個身懷奇技的風塵俠隱,委實令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