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掩下其他心思不說,他問道,“楊都使可曾來過了?”這楊都使便是那給他生意之人,相識是因為這爰姐兒曾設過了一卜局,當時楊都使還是楊副都使,他擲筮而下,落於甲子,雲頭僧道,“甲子,吉”因當時所用為六壬卜法,占解推測,在人自悟,很難言傳,楊都使並不覺得爽心,所以當下又測了字,援筆在手,因想到這是在妓院,便出了“合”字,雲頭僧道,“人人一張口,意思是養活很多人,這字測得楊副都使是將要升官,福蔭一方百姓啊!”一個晦暗的念頭卻得到了一個驚喜的結果,楊副都使洋洋自得,又是出了幾字,玩了幾輪,結果靡不稱心,後來又果然升了官,於是兩人便是時節令日,宴會饋問不斷,交手相接,嘴裏親親之誼不絕。
這青玉峰襲擊梅采薇等人的事失敗後,楊都使馬上便想到了雲頭僧,這樣一些人,為錢而錢讓他六親不認,為權而權讓他膽大妄為,為名而名讓他巧取豪奪,心眼手段兒賊多,辦事伶俐又最不為錦衣衛所注意,比起自己四處去尋那高手,奪那寶決,方便多了。
爰姐兒答道,“來過了幾回,還給了好些東西呢”說著,就迎著窗幔似的擺了腰肢,至一榆木朱櫃前,一一拿將出來擺與雲頭僧看,繩穿匣開,滿目燦然,這楊都使既無妻眷,也沒什麼戚畹兄弟,平素的花費可不都在這狎妓飲酒上了嘛!
雲頭僧瞧著,手裏摸著,心中雀躍。又問“可曾有其他人來過了?”這樣問著是想著爰姐兒是否又尋著什麼生意門道了,或是有著什麼熱鬧幫閑處,爰姐兒卻道是關心吃醋的問法,佯裝生氣道,“我這有什麼人來與你有何幹係,開門做生意的,自然每天人來人往。”
雲頭僧無暇顧及他的心思,問道,“可曾聽得什麼熱鬧?”爰姐兒見他不是想象中的來哄他也沒在意,自隨了他的話頭走,當下認真想起來,果真想起了好幾樣的趣事笑話,就一一去與他講。紅燭曳曳,香煙氤氳,曖昧的朱欄紗幔。一個有情,一個無情,當真是‘落花滿滿當當的熱腔心思盡付了濁泉冷流去’。
或是冥冥力量的縱容,煌煌春光,盡攏了李府的府苑去,堂後之堂,台前之池,後又有假山,老樹森立,綠葉亭亭,紅花豔豔中引曲水之上又有一榭,名“承明台”,幽閟自靜,隔水自賞。其中置了一石桌,質厚白瑩,石桌上有一小瓷盆,盆中有水,清亮照人,水中又有花魚三尾,賞來朱色如腥血,白如銀,翠而碧,斑駁如玳瑁,透徹如水晶,還有一尾上帶有金銀管,可謂了盆盎間奇物。
這時,李惟仁正與夫人圍著那石桌,賞著魚,談著話,旁觀覺來多愜意。當下兩人將日常的一些閑話敘了,突然,李夫人蹙然一聲歎息。是的,她是想起了尚還獨自守著空府的女兒,任這錦繡華苑彩色類生,心中堵著,一色也入不了自己的眼。李惟仁沒有注意,自是心中思忖著一事,稍頃,他道,“我與你說件要緊事”,李夫人抬眉,息待後話,李惟仁道,“前幾日,那雲頭僧來尋了我。”
“雲頭僧?”李夫人訝然,雖然不認識,但她道,“你不是最煩那些遊僧道士嗎?怎的他尋你就成大事了。”
李惟仁眉頭一挑,道,“夫人有所不知,且聽我與你道來。”隨即將前幾日雲頭僧於書房內說的諸事細細道出。幫漢王辦事,那賺頭是肯定少不了,又是在自家人麵前,李惟仁不禁洋洋得意,畢露於形。
幾段話末了,李夫人聽了的心緒卻是與他默然相反,她冷臉道“你忘了教中的規矩嗎?”
李惟仁回道,“沒忘,可是這教主已多久沒理教務了?都是這東南西北四個教司管著,我作為這教中司南不是想怎樣就怎樣嗎?”
李夫人聽了這最後一句話不禁覺得吃驚,她問,“如果教主知道了怎麼辦?”
李惟仁小眼灼光,看向遠處,道“不會的,他現正自顧不暇,哪有心思來管我們?”
後續無聲,李夫人正定定的盯著自己的丈夫,目色捉摸不透,良久了,她道,“李惟仁,你是要背叛教主嗎?”
李惟仁一駭,“我隻是做我的一點小生意,何來叛教之說?”
李夫人又問,“那為何要違反教中的規矩?”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
李惟仁見夫人如此鋌身正色,難以理解她的心思,低下頭歎道,“夫人啊,這樣的生意不做就再也沒有了。”又抬起頭似懇求道,“隻要這件事你不說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李夫人偏過頭躲過他的目光,並沒有得到希望的解釋,她黯然道,“我不會做這樣的事!”
李惟仁怒了,倏然站起,道“教主這些年閉關養傷,教務荒廢,這嫵月教的名號江湖上還有誰知道,想叛教的人多得是了。”
李夫人失望的搖搖頭,目色深深地瞧著丈夫的肉臉,憂心緩道“什麼教務荒廢,什麼嫵月教的名號沒人知道,是你李惟仁見利忘義了”李夫人的聲音漸漸變大,“是你忘了嫵月教,忘了自己的身份!”
最後了兩句擲地回聲。這些年來自己見了他每日眈眈逐逐於一些毫毛析利,在一些仕宦賈客之間甘言媚笑,沾沾自喜,恐怕早已沒了嫵月教的心了。
李惟仁冷哼一聲,度至亭邊,道“我忘了嫵月教?我這些年為嫵月教做的事還少嗎?如果不是我,嫵月教早沒了!”的確,若沒他貲財千萬,在教主不理教務之後,嫵月教的向心凝聚力又在哪?恐怕很難說。江湖傳言,嫵月教教徒個個身懷絕技,異於常人,其實也就是意味著其中魚龍混雜,毫無派係淵流可言。
李夫人回道,“如果你沒忘了嫵月教,就不要做違反教規的事。”
李惟仁轉過來,俯身向著夫人,一張厚唇鼓動如簧,道,“你以為我做這生意是為了我自己嗎?我是為了嫵月教,是為了嫵月教的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