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性的身分走出後宮,君臨天下,成為大唐王朝的實際統治者後改朝換代,武則天的所作所為令所有人瞠目結舌。在男權社會中,她的行為是“離經叛道”的,但她的做法也是許多男子望塵莫及的。她的功績被載入史冊,她的過錯也被世人銘記,因此, 她留給後人一座無字的豐碑,將對自己的評判權留給所有的天下人,也留給曆史的後來人。
巾幗不讓須眉有很多方式,比如才藝絕倫或智巧令人驚歎,亦有以權謀及其實踐之果敢令男子汗顏者穿過曆史的煙塵,至今為人言說,成為影視作品多次演繹的主角。
傳統的封建中國是男權社會,女人是依附於父權、夫權的被支配者,其中具主導能力者大抵通過男性實現自己的理想生活,但曆史不乏偶然和例外,女人在封建中國稱帝並非絕無,稱帝且智慧、能力與勇氣如武則天者尤其令人驚歎。
盛唐的無字評說以權力構成現實的支撐,在這個意義上,女人之依附男人的合理性值得質疑。
出身於木材商人家庭的武則天14歲入宮,正值豆蔻年華,最初的名分是才人。
據說離家進宮的時候,她的母親涕淚悲泣,武則天覺得此舉無益,進宮才有脫穎而出的機會,這種躍躍欲試的勁頭頗不似賈元春為那“見不得人的去處”所悲。
當時女人入宮的最高目標是成為皇後,若以傳統的方式,必經漫長路途,且勝算無幾,半途而廢甚至身敗名裂者數不勝數。才人、妃嬪、婕妤者與皇帝直接接觸的機會並不多,更何況,唐太宗是千古明君,平時日理萬機,有太多的奏章要批閱,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兩人的直接接觸屈指可數。
武則天入宮被賜名“武媚”,媚者,可愛也。盡管武媚曾以對付烈馬的態度讓太宗一驚,但李世民欣賞其容顏而絕非權術,況且他已至暮年,這頗讓這個有政治抱負的女子憂慮,好在皇子李治“常得侍從”,接觸到很有魅力的武才人,武才人隱隱覺得李治前途可觀,兩人傳情相思,漸漸越過雷池。
太宗死後,武則天與很多沒有生育過的女人同被送到感業寺當尼姑,她沒有興趣當尼姑,伺機回宮有所作為,懂得權術而善於操控的她給李治的情詩感人:“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李治也沒有忘記這個大自己四歲的女人,為此常來感業寺,“武氏泣,上亦泣”。
讓武媚回宮隻是一種想法,要成為現實要等待時機,真正給武則天提供機會的是王皇後。李治當時正寵愛蕭淑妃,王皇後意在為蕭淑妃樹立強敵,而武則天也很能取悅王皇後,這樣,武則天三年後被召入宮拜為昭儀。
這是王皇後為自己釀造苦酒的開始,事態沒有按她設想的方式展開,通過幾個回合的較量,李治打算立武則天為後,此願引來很多議論,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以武媚出身不好而反對,且太宗有言,李治與王皇後乃“佳兒佳婦”, 李義府、許敬宗等則投高宗所好而讚成,其他人認為此乃皇帝家事,不必征求外人意見。
結果是武則天通過殺死女兒嫁禍王皇後,使高宗頒詔廢後,以武則天代之。多智謀的武則天開始如魚得水,此後,王皇後、蕭淑妃、長孫無忌、褚遂良等結局悲慘。
由於李治體弱多病,“通文史,多權謀”的武則天有了施展政治才華的可能,“百司奏事,時時令後決之”,李治患病目不能視之後,更是“黜陟生殺,決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宮中稱他們倆為“二聖”,皇後與皇帝平起平坐了。
武則天會用人,能操縱李義府、許敬宗、索元禮、來俊臣,也能駕馭狄仁傑、李昭德、姚崇、宋及張柬之。
李治駕崩之後,按說應由太子繼位,但武則天不放棄手中的權力。
在李治四個兒子中有三個當過太子,李弘在“禦醫無策”之後病逝了;李賢因“謀反”而被廢為“庶人”;李顯則窩囊得如阿鬥,最後被想當女皇和皇太女的妻子韋後和女兒安樂公主送上西天;唯有聰明的李旦汲取經驗,幹脆避不上朝,武則天遂專國柄且威勢日重。
之所以說武則天出身不好,不僅因為她父親是木材商人,還因為武氏並非大姓氏。武則天為此修改《氏族誌》,原來不能列入其中的武氏在新著《姓氏錄》中被定為第一等。
掌握政治權力有很多辦法,比如“垂簾聽政”,但武後打算采取稱帝的方式,這條道路並不平坦,不僅有內部勢力反對,還有人公然反對。
在武則天意欲稱帝的過程中,很多元老重臣或被貶或被誅,李唐宗室諸王也多以謀反罪遭到屠戮。因武則天授意,沙門法明適時地進奉《大雲經》,借佛祖告淨光天女之語影射武則天是彌勒佛降世,應當以女身統治國土,代唐為閻浮提主,武則天此後改東都洛陽為神都,在“上尊天示”、“順從眾議”聲中稱帝。
成功運作這場政治變革後,武則天展開了剔除可能對其統治不利的恐怖活動,鼓勵並將告密合法化,規定任何人不能阻擋告密者,而告密者的費用由政府負擔,即使告錯了也不反坐。
卑鄙可能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很多殘忍的酷吏有了用武之地,武則天知道此舉可能製造冤假錯案,但不會逃脫漏網之魚,能使有謀反之意者落網足矣。或因此,王夫之評價武則天曰:“鬼神之所不容,臣民之所共怨。”
據林語堂統計,武則天謀殺過93人,其中包括她的親人23人。利用酷吏之後,她又陸續結束了酷吏們的使命,繼而破格任用有能力的人才,社會經濟逐漸得到發展,政權穩定之後,武則天變得非常寬容。漸有“古賢王之風”,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運轉,在阻止和支撐她當政的對比中,她知道該拒諫還是該納諫,並適時擴大政權的社會基礎。在對內生產、對外征戰與文化建設等方麵,武則天都有不俗的政績,她認為“建國之本,必在務農”,“務農則田墾,田墾則粟多,粟多則人富”,在其執政期間,全國人口近乎增長一倍。當吐蕃入侵時,武則天派將擊敗之,複置安西都護府,另置北庭都護府,打通通向中亞的“絲綢之路”,屯田與軍糧的數量都足夠多,並減輕百姓負擔,比很多昏庸的男性皇帝強多了。武皇執政期間組織的著述活動也頗不凡,《玄覽》、《古今內範》、《孝子傳》等多為傳世之作。
武則天畢生遭遇的最大難題在於傳統文化,文化看起來力度不強,其意蘊卻綿長而深遠。武皇能打敗反抗者,能在“陰盛陽衰”、“龍鳳易位”、“乾坤顛倒”的遊戲中穩操勝券。
她能一改李唐王朝的宗教傳統,崇佛建寺,築明堂鑄九鼎,但她的反傳統在當時卻沒有足夠的社會條件。她曾重用宗室武三思、武承嗣、武攸寧,可又不能將政權交與他們,因為如果交給武氏人,自己隻能以“皇姑”的名分走進曆史,若交給自己的兒子,等於把江山還給了李唐,畢生努力付諸東流。
明智而無奈的她最後作出決定,迎回李顯複立太子,讀懂世事紛爭的她遺詔:去帝號,稱皇後,葬乾陵。回到李治身邊,身處“貞觀之治”與“開元盛世”之交的她以“無字”的自我評價落幕,畢生的是非以白茫茫一塊空碑為記,大概反映了武則天最後的智慧,曆史的很多事情是不以一時一地的言辭為定論的,都要留給後人評說。
馬皇後:後宮中的德政
賢德皇後美名傳
在君主的行為無人監督、無人製衡的時代,馬皇後以其智慧、機變與堅韌的性格,為朱元璋校正著執政的方向,也用她樸實、勤儉的作風影響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從而使冷酷的明代政治抹上了一絲溫情的色彩,也讓她成為百姓心目中的賢德皇後。
封建宮廷中的女人並非都如妲己、褒姒、賈南風者,也有輔佐帝王成大業的賢內助,洪武王朝的馬皇後正是如此。
載入正史的“馬皇後”並非洪武朝的獨家商標,漢明帝劉莊與明惠帝朱允的皇後皆為馬氏,特別是前者亦有佳聲,但二者之風範皆遜色於洪武朝。
洪武朝的馬皇後出身並不高貴,是戰火連天歲月中的無助孤女,未滿周歲的她被郭子興收養,郭將軍與妻子都視其為己出,並親自教她讀書寫字和針線女紅,聰慧過人的她稍加點撥即能精通,及笄之年麵貌端莊,舉手投足間透露出大家風範,有能相麵者說:“此女天相,不可等閑視之!”
朱元璋25歲時成為郭將軍的部下,因作戰勇猛深受賞識,大概正是這個資本使他和馬皇後結成百年之好。朱元璋屢屢建功獲賞,惹得多人眼紅,甚至找機會拆領導女婿的台。
朱元璋是個直率的人,不僅與同事時常爭執,就是在上司麵前也常常直陳其觀點。郭子興多少有些剛愎自用,加之嫉妒者胡言亂語,朱元璋曾被幽禁思過,別有用心者甚至暗中斷絕其飲食供給,試圖把無法與外界溝通的未來皇帝推向死亡。馬皇後偷偷地從密道給丈夫送來熱餅,避免了悲劇的發生,多虧嶽母說情,朱元璋才得以恢複原職,“嫌隙得釋”,別有用心者得到懲治。
朱元璋自立為吳王後,馬皇後隨之成為王妃。為了助丈夫一臂之力,她親自帶領將士妻女為軍隊做後勤,前方士氣大振,直至夫君建立明朝。
馬皇後“有智鑒,好書史”,處事頗有見識,朱元璋畢竟出身貧寒,見到部下搜羅的大批珍寶玩物,自然是欣喜不已,忙把馬皇後叫來玩賞,馬皇後正色道:“元朝因寶物而國家不保,皇上要身外之物何用?”當朱元璋與陳友諒作戰處於危急時刻時,馬皇後當機立斷,“盡發宮中金帛犒士”。朱元璋深明其意,“貴為帝後最怕生出驕縱奢侈,危亡起於細微”。
在視三寸金蓮為美為貴的時代,馬皇後以一雙天足而自豪,憑著大智大勇為朱元璋擺脫諸多內部矛盾,能文能武、頗具膽識的她以女人少有的氣度、果敢和智慧不忘民間勞苦,不改勤儉本色,輔君鞏固了大明江山。她不僅創造了“露馬腳”、“福字倒貼”等有趣典故,還在多穢亂的後宮以光芒劃破黑夜,因善良淳樸、體察民情、安邦定國及勤治後宮而被民間傳頌。
馬皇後對宮中女眷頗為體貼,“命婦入朝,待之如家人禮”,她倡導妃嬪節儉仁慈,曾問及宮中女官:“漢朝竇太後為何喜歡黃老之學?”女官答:“清靜無為為本。若絕仁棄義,民複孝慈,是其教矣。”馬皇後用古訓教導周遭:“孝慈即仁義也,詎有絕仁義而為孝慈者哉?”
朱元璋常稱馬皇後“與太宗時的長孫皇後比也毫不遜色”,謙和崇賢的馬皇後說自己“隻求無愧於心,哪敢與賢德的長孫皇後相比”!
她以女性的謹慎來彌補丈夫的不足,早朝議事常常延續至晌午,奏事官吏按慣例在殿上用餐,馬皇後命宦官取來菜肴品嚐,覺得味道不好,遂建議丈夫道:“人主自奉宜薄,而養賢宜厚,否則怎能籠絡賢德之士!”朱元璋深以為然。為報答皇後的美德與輔佐之功,朱元璋數次提議賜其族人以高官厚祿。馬皇後深愛家人,每提及早逝的父母即暗自垂淚,但覺得“外戚幹政,易亂朝綱,官職恩賜外家,實非遵法”!這是她閱讀曆史得出的見識。
馬皇後講究宮廷禮儀,建議規定內臣不得著外臣冠服,不得與外廷諸司有文書往來,“不得幹預政事”,杜絕宦官亂政。在提拔讀書人出仕報效國家的問題上,馬皇後亦頗有作為,明朝太學甫建之時,幾千名學生居其中,很多書生家貧,攜眷居京而乏養家之能,馬皇後建議專設“紅板倉”,使“月糧”成為明代的一項教育製度,目光可謂長遠。
馬皇後善於輔佐國君,每當朱元璋猜忌、苛刻的時候,仁慈寬厚的她便進行勸諫,挽救了很多無辜受疑者的性命,以圖長治久安,很多事例可以為此佐證。
“開國文臣之首”宋濂輔佐明太祖19年,與“料事如神”的劉伯溫並為“一代之宗”, 後來回到青蘿山隱居。名士自然是桃李滿園,滿園桃李中也難保一二為枯枝,但“教不嚴,師之惰”,學生出了問題,老師往往跟著遭受譴責。在封建中國,宮廷的判決常有“九族”之禍,中間一環有罪,即使其他人都是良臣,也都跟著遭殃。師生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但精神的傳承有時候比物質的傳承更為堅實,師生之間的“連坐”也是經常發生的,明成祖誅殺方孝孺的時候,就將其學生列為第十族,所以,封建中國的師門一體至關重要。
宋濂之徒胡惟庸身為朝臣,卻圖謀不軌,因教授過他,宋濂以72歲高齡被押到京城,馬皇後覺之不妥,遂數次進言,宋濂之罪因之得免。江南首富沈萬山“貲钜萬萬,田產遍吳下”,終因財富惹是生非,明太祖決定殺之,馬皇後適時言說不妥:“妾聞國法是用來誅殺不守法的人,並不是用來懲罰國君不賞識的人。沈萬山雖然狂妄,卻未犯法,不當誅之。”沈萬山因而得以戍邊。
馬皇後並非“濫好人”,當浦江鄭謙被賜予“天下第一家”匾額時,她覺得如此厚遇這“一千有餘”之家令明廷不安,遂令人傳話於夫君:“陛下當初一人舉事,尚得天下;鄭謙家千餘人,倘若舉事,不是太容易了嗎!”朱元璋聞言大有知音之感。“家之良妻,猶國之良相!”
馬皇後早於朱元璋而辭世,她對生死的問題看得淡然,“生死有命,我病已不治,服藥何用!”“世有良醫,亦不能起死回生。”
臨終時,她反複叮囑夫君:“願陛下求賢納諫,慎終如始,子孫宜賢,臣民得所!”言語至為樸實深刻,走到生命最後一刻,她仍然不忘告誡兒女:“生長富貴之中,當知蠶桑耕作之不易,當為天地惜物,且為生民惜福!”
馬皇後辭世後,朱元璋悲痛無以言表,決定不再立後。《明史》讚曰:“母儀天下,慈德昭彰。”
據說後宮感念馬皇後賢德而作歌曰:“我後聖慈,化行家邦;撫我育我,懷德難忘。懷德難忘,於斯萬年;宓彼下泉,悠悠蒼天。”送葬僧人作偈曰:“雨落天垂淚,雷鳴地舉哀。西方諸佛子,同送馬如來。”
縱觀馬皇後的生活軌跡,幾乎從無負人之事,以道德的力量清除宮廷的陰霾,雖為聖人所告誡,操作起來卻極為艱難,馬皇後卻盡力為之。她平生信佛,深知慈悲為懷,在穩定朝政的同時與人為善,注重在封建生活中播撒起碼的溫情。好人終得好報,這是封建社會重要的心理慰藉,而好人未得好報亦為平常事,馬皇後身後得如此禮讚,在封建社會實屬難矣,當可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