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武將的曆史角色(3 / 3)

嶽飛流淚叫兵士拿出詔書:“朝廷下了金牌,嶽飛不能擅自做主啊!”他為此宣布暫緩五天撤兵,讓願意跟隨者成群隨軍南遷,後來這些百姓被安置在南方。

他一生打了三次大仗,成果輝煌,最後竟涕淚橫流扼腕歎曰:“十年之力,廢於一旦!”他從前線歸來,卻沒有報明主,因為沒有遇到,恢複舊神州遂不可能。赴臨安朝見的嶽飛再次辭職,沒有得到批準,並被解除兵權,不久被秦檜羅織罪名投入大獄,並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殺害,時年39歲。

講求原則,不同的原則決定不同的境界,境界對形成堅守信念的態度也有影響作用。“奸”可能一度使“忠”者灰心喪氣,但不是曆史的最後認定。人皆以秦檜為大奸,秦檜難道不忠於高宗嗎?

“講和之策,斷自朕意,秦檜但能讚朕而已。”嶽飛不忠於講和之策,其“忠”純正如春風化雨,滋潤出自然而然的正氣,這樣的忠正之忠不僅是對君的忠,更是對民的忠,這樣的忠是大忠,秦檜的小忠較之大忠則為“奸”,“奸”的得逞從來都隻是過眼雲煙。

《新唐書》載不畏強權的徐有功所言:我就是山林中的走鹿,終不免會“命係庖廚”。毛澤東讀到此處曾批注:“‘命係庖廚’,何足惜哉,此言不當。嶽飛、文天祥、曾靜、戴名世、瞿秋白、方誌敏、鄧演達、楊虎城、聞一多諸輩,以身殉誌,不亦偉乎?”

嶽飛使正義精神得以傳承的努力還體現在文學作品中,其詩文表達了年輕英雄在社會動蕩中所持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克敵報國的誌氣,“其中心之所蘊,謀略之所施,往往見於表奏、題跋、吟詠之間。”

不是一般的舞文弄墨和附庸風雅,而傾注了對故國山河的無限熱愛和懷念,其就藝術水準而言達到曆代名將的最高層次。值得欣慰的是,這位冤死的將領在宋寧宗時被追封為鄂王,那時秦檜等人已經在民間的唾罵聲中長跪不起了。

戚繼光:武將的生存悖論

數年百戰終局慘

文官的社會地位在明朝上升到封建曆史的最高點,武官的社會地位到達最低點,軍事的衰敗盡人皆知。高明的將軍能看到戰後態勢,不至於在未來發展中遭遇迷失的苦楚,在這個意義上,戚繼光還算不上高明,此為其人生之憾事。

生命是封建王朝的將領在賭場中的籌碼,必要時可以孤注一擲,這同文官的中庸之道差異分明。

奇怪的是,文官地位最高的明代,恰恰是邊疆防衛和軍事最差的時代。邊境經常遭俺答汗入侵,擄走大量的人、財、物,邊防上的無能已成為公開的秘密。戚繼光赴浙江就任時,東南沿海經倭寇蹂躪,數十海寇殺人越貨,把悲觀和惶惑帶給明朝市民,南京12萬駐軍對幾千名倭寇毫無對策。

倭寇之所以能“戰無不勝”,主要在於其戰術優勢和武器精良,刀光“上下四方盡白,不見其人”,“倭竹弓長八尺,以弓蹈其,立而發矢……鏈寬二寸……近身而發,無不中者”,標槍“不露竿,突忽而擲,故不測”。戰術在於互相照顧,協同的信號是海螺聲。總督胡宗憲見其陣勢在敗退中落水險些淹死,倭寇之猛如此,普通百姓當然恐懼。

這種世界戰爭史上罕見的情況讓戚繼光頗感意外。為了一改此前的狀況,他有條不紊地實施建軍方案,明確官兵職責,統一武器規格,以鐵的軍法端正軍隊作風。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詩言誌,戚繼光的努力確實有明顯的效果,“戚家軍”令敵聞風喪膽,這種很有個人色彩的武裝讓文官擔憂,這種擔憂和他們對倭寇的擔憂差不多,於是猛烈彈劾戚繼光。明朝軍事體製的弱點太多,文官將軍隊改造的計劃束之高閣。長此以往,再說東南海防固若金湯就是笑言了,改革勢在必行。

出身名門的戚繼光不乏祖風。先祖為春秋時衛國大夫,始祖戚詳曾追隨朱元璋征戰,其子戚斌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四世祖戚“倜儻有俠節,能文章,詩賦駢麗有唐風”,曾祖戚諫弱冠時能獨搏一虎,戚繼光的父親戚景通承襲世職,“賦性剛毅好學,居官有守,以孝廉聞,嚐提兵破劉賊及青州賊李琪等,屢立戰功”。

戚繼光為其父庶夫人王氏之子,他10歲的時候,父母皆已去世,戚景通正室張夫人“靜莊仁慧,孝謹出於天性,事姑盡恭,暮年不懈。侍大父巾櫛翼雅,相對如賓。雖數隨任,而於衣服、簪珥之飾一無所蓄,更有木、小星之風”,對戚繼光“慈愛甚於己出”。可以說,出身兵家的戚繼光頗有少年不怕猛虎之英氣,在明朝將領中獨樹一幟。“餘數年百戰,但見諸賊據高臨險,坐待我師,隻至日暮,乘我惰氣衝出;或於收兵錯雜,乘而追之。又能用乘銳氣,盛以初鋒。又其盔上飾以金銀牛角之狀,五色長絲,類如神鬼,以駭士氣。多執明鏡,善磨刀槍,日中閃閃,以奪士目。故我兵持久,便為所怯。”戚繼光這番話說得到位。

他用中國外行軍人對付日本職業軍人,對士兵作道德上的勸說:“你們當兵之日,雖刮風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你一日三分的軍餉。這銀兩分毫都是官府征派地方百姓辦納來的。你在家哪個不是耕種的百姓?你思量在家種田時辦納的苦楚艱難,即當思今日銀餉之容易。又不用你耕種擔作,養了一年,不過望你一二陣殺勝。你不肯殺賊保障他,養你何用?就是軍法漏網,天也假手於人殺你!”

紀律是作戰勝利的保證,戚繼光次子就因違犯軍法而被處死,這種不近人情造就了堅強的部隊,但一掃苟且拖遝的辦事作風何其難?

戚繼光隻知腳踏實地,以精兵利械拒敵於國門之外,戚家軍攻堅、解圍、迎戰、追擊,從未被倭寇擊潰,其卓越的指揮才能是勝利的重要因素,倭寇稱之為“戚老虎”。

其《過文登營》詩曰:“冉冉雙幡度海涯,曉煙低護野人家。誰將春色來殘堞,獨有天風送短茄。水落尚存秦代石,潮來不見漢時槎。遙知百國微茫外,未敢忘危負歲華。”

不乏報國之誌的戚繼光此後被任命為福建總兵,隊伍的素質過硬同朝廷軍備落後產生矛盾,具體作戰環境幾乎不能讓他製定整體的戰略方針,他隻能以雷霆萬鈞之力突擊對方的組織重點,多次的勝利證明他還算看清並適應了當時的政治和軍事。

戚繼光之倒黴,因為和張居正關係密切,以至於不能得到萬曆的原諒。

張居正入閣之初即重整軍備,他通過采用私人函件授意親信上書的方式左右朝廷,為難戚繼光的文官都被張居正不動聲色地調走,張居正警告戚繼光不要居功自傲,“北人積憤於南兵久矣”,“多方羅致,務在挫辱之”,“務從謙抑,毋自啟侮”。此乃金玉良言。

張居正的關照使戚繼光感恩戴德,他用重金購買美女“千金姬”獻給恩人,其弟亦饋送厚禮,禮物的貴重有史記載。得到張居正的支持,戚繼光的抱負逐漸得以施展,可謂一路綠燈,時人謂之“足稱振古之名將,無愧萬裏之長城”。問題是投靠權貴終有到頭的時候,張居正死後身敗名裂,文官認定戚繼光為其同類,“操行不如而果毅過之”。當清算張居正達到最高潮之時,戚繼光的精神已經極度鬱悶,萬曆幹脆把他革職了。

被朝廷斥退後,戚繼光一無所有,妻王氏“囊括其所蓄,輦而歸諸王”,他的結局極度淒涼。戚繼光的去世沒有被記入官府檔案,因為這是東廠秘密警察的“科研成果”,得知真相者寥寥無幾。

戚繼光的悲劇具有曆史意義,與明朝的社會體製不無關聯,深層原因在於武將和文官不能相容,文官討厭戰爭,期望能保持各方麵的平衡,認為暴力是文明的失敗,把外族的侵略和市民的暴動看成是後果一致的事情,這個觀念牢不可破。

武將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他們猛烈打擊敵人,從不猶豫。在軍事乏力的明王朝,並不缺乏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缺乏的是朝廷不被內部武裝勢力摧毀的可靠保證,俞大猷、盧鏜、湯克寬等將領被拘禁、遭革職、受參劾,都與文官勢力強硬有關。

“四瓜猶畏摘,兩瓜更何如?一摘瓜分半,再摘蔓且除。家家有南畝,毋使婦人鋤。”戚繼光這首寫於21歲的《黃台吟》喻指妻妾之間的關係問題,倒也恰如其分地反映了明朝文臣武將的生存狀況。明朝的武將有些不乏文采,終為文官所不容,若要得到官僚集團的認可,投靠有實權的文官或許也為一條捷徑,但任何事情都要觀其兩麵,靠山失勢之後,投靠者大多成為喪家之犬,在這個意義上,戚繼光可謂生不逢時。

縱觀戚繼光的一生,其成功在於善於調和各種矛盾,失敗在於其充滿矛盾,他的不幸因為其打破了文官渴望的平衡,代價是結局孤冷,在貧病交迫中死去。如今,位於煙台的戚繼光紀念館坐北朝南,氣勢不同凡響,這是後人對這位明朝名將的肯定,與當時的情景不可同日而語,戚繼光墓誌銘中“將星殞矣”句無限淒愴。

袁崇煥:死於曆史的黑暗裏

東江千古英雄夢

“將者,智、信、仁、勇、嚴也。”在五種標準中,“智”居首位。袁崇煥可謂有勇有謀,但終歸缺乏大智慧,沒有足夠的審時度勢的能力。袁崇煥的很多建議極有遠見,隻是在晚明王朝,腐敗和愚昧讓他感到苦不堪言。

在花團錦簇的時候,很少有人考慮退路,因為他們要謀劃將來更加花團錦簇。可事情有時並非如此,當出人意料的情況突然襲來,“長使英雄淚滿襟”,很多古代將軍的結局可為此佐證,比如明末名將袁崇煥。

袁崇煥大概天生適合做將軍,他年少時就富有膽略,“短小精悍,形如小猱,而性極躁暴”,有誌於處理邊疆事務,但他不是莽夫,應該還算是很有文化的人,曾是萬曆年間的進士,文武全才是也。

其能力引起禦史侯恂的注意,及時舉薦他做兵部主事,當王化貞將軍敗歸之時,晚明朝廷驚慌失措,謠言使得京城人心惶惶,這是袁崇煥施展才華的開始。他隻身騎馬到山海關考察軍情,向上司報告調查結果:“隻要有兵馬糧餉,一人足以守住山海關。”如此豪言壯語,對驚惶不安的明朝無疑是難得的安慰劑,袁崇煥遂被擢升為兵備僉事,成為遼東經略王在晉的部屬。他建議王在晉在寧遠築城駐守,理由是山海關涉及外圍屏障,若作為防守重地,將失去後路。

大學士孫承宗後來替代了王在晉,他支持袁崇煥,此事得以實行。袁崇煥規定建築規格:“(城牆)高三丈二尺,雉高六尺,址廣三丈。”寧遠從此成為抵禦進攻的根據地,明朝的邊防力量得到明顯增強,此後防線還向北推進幾百裏,收複部分失地,袁崇煥因此連升三級。

時值“九千歲”魏忠賢專權,孫承宗沒有討好這位“九千歲”的意思,魏忠賢覺得讓他久立軍功不是好事,遂派親信高第取而代之。無所專長的高第不願駐守寧遠,令袁崇煥立即撤退,袁崇煥不加理睬,高第無可奈何,隻好將錦州等地兵馬撤到山海關,寧遠幾乎成為佇立在曠野寒風中的孤城。

明末諸如此類的腐敗給努爾哈赤以極好的機會,他親自率大軍進攻寧遠,高第則幸災樂禍地坐看袁崇煥及寧遠覆亡。

麵對後金鐵蹄,袁崇煥絲毫沒有怯意,他憑借1萬名守兵和一座孤城同後金展開寧遠大戰,努爾哈赤派人勸降:“我以三十萬人來攻,此城破之必矣。”袁崇煥則義正詞嚴:“來兵稱三十萬,虛也,約有十三萬。吾修治寧遠,決守以死,豈肯降耳。”

鎮靜是袁崇煥的過人之處,他披盔甲和戰士同抗敵軍,終使對方撤退而去。獲勝的他派人致信努爾哈赤,言語間有大將風度,“老將縱橫數十年,無有不勝,今敗於小事之手,恐是天意!”回贈馬匹的努爾哈赤也以禮待之:“以期再戰。”

直至努爾哈赤去世,寧遠城仍然傲視遼東,皇太極即位後轉而攻打朝鮮。袁崇煥以雙方都需要調整軍備為由與之和談,皇太極在這段時間使朝鮮投降,袁崇煥得以練兵馬、修城池,皇太極非常清楚,不加緊攻打寧遠,此城難以攻破,因而選擇“以戰求和”。袁崇煥有力迎戰,連連失敗的皇太極不得不撤回沈陽。後金對袁崇煥的重視遠遠超過明廷,由於“寧遠大捷”和“寧錦大捷”都沒有讓魏忠賢得益,袁崇煥沒有得到朝廷重賞。

及至崇禎皇帝即位,袁崇煥才得到賞識,他提出很多具體建議:“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

崇禎覺得有理,賜他一柄上方寶劍。但這時寧遠已發生兵變,因為中央財政困難,兵士糧餉一直空缺,袁崇煥建議崇禎拿出一部分皇宮的錢。崇禎聽後非常憤怒,此舉為袁崇煥後來的結局埋下了伏筆。

除了建議皇帝拿皇宮的錢資助邊疆,不怕為君者忌而觸怒天顏,還用上方寶劍斬殺了皮島守將毛文龍。

毛文龍貪汙不法,甚至與皇太極相約“爾取山海關,我取山東”,其罪當誅,但畢竟是魏忠賢的幹兒子,袁崇煥侍奉的晚明王朝缺乏秉公執法的基本條件。

《國榷》卷九十載,“戊午,督師袁崇煥殺平遼將軍總兵官左都督毛文龍於雙島。崇煥自出都門,至寧遠,專主款。初,崇煥於寧遠捷報後,即令番僧往唁奴虜,意議和,會罷歸,未就。再出,無以塞五年平胡之命,聲言折衝,慮毛文龍泄其計,是身入島誘文龍至……命水營都司趙可懷以尚方劍斬之。”“建虜以扼其背,甚忌之。陰通款崇煥,求殺文龍。而崇煥中其計不覺也,惜哉。”這種說法代表了晚明史家對袁崇煥殺毛文龍的看法。

崇禎覺得在外之將誅殺邊疆守將的動機不純,某種不信任的感覺籠罩在了這位亡明之君的心頭。

袁崇煥的作戰計劃被頻頻打破,他不願看到守城遭破,崇禎卻認為他打算篡位。

崇禎二年十月,皇太極率兵攻陷遵化,晚明朝廷慌了,袁崇煥得令回京勤王,並承諾“必不令敵越薊西”,但當袁崇煥趕到北京時,皇太極已到達京城四天。佞臣挑起謠言,說清兵是袁崇煥引來的,封建中國的老百姓大多分不清真假,紛紛朝袁崇煥的士兵頭上扔石頭,這樣的境遇使袁崇煥苦不堪言。

皇太極把握軍機,用離間計使崇禎皇帝將袁崇煥逮捕入獄,罪名是通敵謀反。朝野一時震驚,孫承宗詩曰:“東江千古英雄夢,淚灑黃龍半不平。”好在其部屬奮力抵禦皇太極的進攻,晚明王朝才不至於立即潰亡。

在朝野短暫的安寧中,禮部尚書溫體仁偽造證據,證明袁崇煥圖謀不軌。一度令敵人恐慌的名將慘遭淩遲,當時北京菜市口人山人海,據說吃到袁崇煥的肉,不僅能治療膽怯的毛病,還能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炎黃子孫。袁崇煥的肉價格很高,一錢銀子一片。

魯迅先生說過,“英雄的血,始終是無味的國土裏的人生的鹽,而且大抵是給閑人們做生活的鹽,這倒實在是很可詫異的。”三天後,袁崇煥在絕望中閉上了眼睛,親屬因之遭禍。《明史》曰:“兄弟妻子流三千裏,籍其家,崇煥無子,家亦無餘貲,天下冤之。”

與此前的幾個皇帝相比,崇禎雖有富國強民之誌,卻深陷於晚明王朝的泥淖之中。當他或許看明白事情真相的15年後,明朝大勢已去,某個不知名字的太監陪著他自縊於煤山,那時距北京市民聚集於菜市口購買袁崇煥之肉已有許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