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大不小的尷尬,像冰坨子一樣置於三人中間。為了消融冷下來的氣氛,玄奘改變話題,向波頗詢問天竺目前的佛學情況。波頗說:“現在五天竺大小乘佛教並行,佛法最興盛的,依然是中天竺。其中的那爛陀寺,是整個天竺佛教的最高學府,住有數千名學有專長的僧眾。那爛陀寺最盛行的是瑜伽行派的教法,方丈戒賢大師正是這一大乘宗派的嫡傳祖師。”
玄奘眸子裏氤氳著無限的向往之情,喃喃自語著:“那爛陀……戒賢大師……”
波頗道:“戒賢大師已經一百多歲了。他老人家集百年修為,不但對瑜伽行派的法典爛熟於心,卓有建樹,而且學識極其廣博。經律論三藏、大小乘佛法、古今各種流派,可以說是無一不通,無一不精。更重要的是,他乃是當今最精通《瑜伽師地論》的大宗師,可以融貫各家異議,去妄存真,解疑除惑。若是能得到他老人家的教導,一定能解決困擾你們的難題。”
他的這番話,不但更加堅定了玄奘西行的決心,而且還明確了取經的目標——前往那爛陀寺,向戒賢大師求教,研修《瑜伽師地論》。因而,他頗為興奮地說:“太好了,我本來就在準備到佛教的發源地去取經,現在找到了具體參學方向。謝謝波頗三藏,謝謝。”
誰知,靜藏卻有氣無力地說:“可惜,天竺距長安遙遙數萬餘裏,流沙橫亙,雪山阻隔,還有那神出鬼沒的盜匪,殺人不眨眼的西突厥……難,太難了。古來,前往天竺求法的人十去九不還。”
玄奘堅定地說:“波頗大師能從天竺來,我們也就能到西天去。”
波頗也鼓勵他說:“玄奘法師有西行求法之誌,太好了。從你的談話中,我知道你涉獵甚廣,且沒有門戶之見,能兼收並蓄,非那些專攻一經一論的學者所能比。”
“那當然,”靜藏法師插話說,“玄奘法師雖然年輕,卻已經遊學了大半個中國,海內的最頂尖的義學高僧他幾乎都拜謁過。因而,他現在已經是大唐國內數一數二的高僧了。”
玄奘被誇讚得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搖手製止他說:“靜藏法師,您愧煞學僧了!與你們這些前輩相比,玄奘從學識到修為,都不過是剛剛入門。”
波頗正色道:“玄奘法師,你不必太過謙虛。修學佛法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敢於擔當。如來家業,就是要由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僧人承擔起來!”
玄奘再次想起了慧遷老和尚的話,鄭重地點點頭。
波頗麵向西方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說道:“貧僧雖然也曾師從戒賢大師,但生性愚鈍,不能領會大師所授之萬一。玄奘法師有著紮實的佛學基礎,且慧根天成,一聞千悟。你若能拜在戒賢大師座下,定能將他老人家的法脈、學識發揚光大。因而,你將來的西行取經,不僅對中國佛教影響深遠,也是天竺佛教的大幸。”三人在大興善寺用過午齋之後,波頗提議,共同到室外經行(①佛門特有的一種調劑身心的修行方法,近似於散步。)。大興善寺後有清池,泉湧汩汩,曲流脈脈。因有活水注入,故而水清見底,寒冬不凍。更神奇的是,寺裏居然有幾株來自佛陀故鄉的貝多羅樹!菩提樹、娑羅樹與貝多羅樹,為佛教三大聖樹。貝多羅樹本應生長在熱帶、亞熱帶地區,大興善寺能引種成功,不能不說是一大奇跡。
玄奘看到這些來自溫暖的天竺的棕櫚樹,能在寒冷的長安落地生根、茁壯成長,心中無限感慨。他情不自禁地跑到樹下,輕輕撫摸著樹幹,吟誦道:
靈枝帶雪鮮,真經貝葉傳。根遠穿古井,頂高刺雲天。
寂寥鬆竹老,靜清冰霜寒。永共終南在,綠蔭滿長安。
波頗笑道:“玄奘法師不但學富五車,橫洞百家,而且文采斐然,能夠出口成章。”
靜藏也道:“古人雲,詩言誌。貝葉花已發,波濤心中湧。看來玄奘法師西行之誌更加堅定了。”
玄奘仰視著其幹彌高、其葉如掌、其氣如神的貝多羅樹,說道:“既然天竺聖樹能夠戰勝嚴寒,在長安生根發芽,給世人一片綠蔭,我也應該能克服艱難險阻,去往西天,取回真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