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寮房
外傳來打板的聲響——寺院中,一日之內,起床、課誦、齋食、沐浴、普請(②集結僧眾共同勞動。)、上堂等集會時,都有專人敲擊木板,發出聲響,用以告示眾人。
玄奘聽到打板聲,條件反射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到了該起床晨誦的時候了。唐初,佛教朝暮課誦尚未形成固定的內容與程式,僧人都是在自己的寮房念誦各自所持的經、律、論。玄奘簡單洗漱之後,走到經架前準備誦經。他所存的佛經比一般僧人多得多,許多經本還是十幾年前他在洛陽淨土寺抄經時積攢的。
最初他隨二哥長捷法師到淨土寺後,本來也像所有的童行一樣服雜役:端茶送水,砍柴掃地。過了不久,住持慧景大師發現,他與一般俏皮貪玩的小童行不同,幹雜務之餘,稍有空閑就捧著一本佛經專心誦讀,並且深入其中,讀得津津有味。那個時代,大部分童行都是進入寺院學法之後才開始識字,像他這樣原來讀過書的很少。慧景大師還發現,他小小年紀卻寫得一手好字。於是讓他進入藏經樓,專門抄寫佛經,而且一幹就是三年。正是這一段抄寫經文的經曆,使他接觸誦讀了多種經卷,無形中奠定了堅實而又豐富的佛學基礎,在幾年後的朝廷試經中脫穎而出,獨占鼇頭。
玄奘因為剛才夢到了母親,又回想起了父親,因而想誦《涅槃經》回向給他們。他從經架上取出那套邊角有些破損的經函,打開之後,八個大字跳進眼中:
遠紹如來近光遺法
這些字跡是他十三歲時所寫,顯得稚嫩文弱,甚至幼稚可笑。然而,當年正是因這八個字,使他得到了朝廷大臣鄭善果的激賞,並因此而得度為僧。
隋煬帝大業八年(公元612年),朝廷委派大理寺卿鄭善果在東都洛陽剃度二十七名沙彌。本來,在隋文帝的時候,曾經準許百姓自由出家。自古以來,出家人可以免除兵役賦稅,於是就有許多無恥之徒為了逃避兵役賦稅而出家。曆史最高紀錄,一年中有五十萬人出家當了僧尼。由於這些人並非因為信仰而出家,很難遵從佛教清規戒律,也不認真修習佛法,故而大大降低了僧團素質,敗壞了佛教美譽。同時,太多人假冒出家,也嚴重影響了國家的財政收入與兵役來源,所以到隋煬帝時期,朝廷又廢止了百姓自由出家的政令。此後每年全國各地的度僧數量,都由朝廷控製。因名額所限,要求出家的人數眾多,所以必須經過嚴格的“試經”——考試佛教經、律、論三藏。而每次試經,朝廷都會派遣精通佛法、德高望重的大臣主持其事。
小陳禕聽說了洛陽度僧的消息後,也躍躍欲試,前去報名。誰知,洛陽各個寺院聞訊前來報名的應試者已有數百人之多,其中不乏在寺院作行者多年,熟讀經論,對佛法深有研究者。陳禕虛歲十三,還沒有到應法沙彌的年齡,所以連報名的資格都不具備,自然也就無法進入備選之列。
連出場應試的機會都沒有,很是讓小陳禕糾結鬱悶。那幾日,心中怏怏的他會不知不覺地走到大理寺門前,一邊關注考場的情形,一邊苦悶徘徊。一連幾日,主持試經的大理寺卿鄭善果,總見一位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的少年在門口流連不去,心中十分好奇,便讓隨從將其召了進來,問道:“你叫什麼?哪裏人?在衙門口徘徊什麼?”
陳禕彬彬有禮地回答道:“大人,弟子姓陳名禕,原為緱氏縣人士,現為淨土寺童行。本想參加這次試經,卻因年紀幼小、根基淺薄而未能如願。”
“能給你取‘禕’為名,你的父親或祖輩一定是飽學之士。”鄭善果猜測道。
陳禕不亢不卑地說道:“先父陳慧,曾宦為陳留、江陵令。”
“果然是世家弟子。”鄭善果聞言輕輕頷首自語。隨即他又追問道:“你既然出身於官宦之家,定然自幼溫習儒業,飽讀詩書,將來本應繼承祖業,經世濟民。而今出家,意欲何為?”
“遠紹如來,近光遺法。”陳禕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地說道。他的意思是說,自己出家是為了繼承釋迦牟尼佛的誌業,將佛教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