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的八月十三日夜,芳華島上張燈結彩,彩燈密布的長廊裏,忙碌的仆從和殺手皆是滿麵春光,身上清一色的光鮮衣裳,莊院內外潔淨如新。從島岸的礁石遠眺而去,四圍黃色波斯菊盛大開放。
紅袖將喜綢掛在桂花枝上,她望見走入院內的虞七喚道:“菊花你們擺好了嗎?”
虞七擦了擦額角的汗道:“快擺好了,整整兩萬盆,天知道宗主是怎麼想的,好好的一個婚禮倒像是辦花展了。”
話音甫落他的頭頂被叩了一下。他捂著腦袋回首,鳳琮抱著一個銅爐信步而走:“虞七,可不要隨意說宗主的壞話哦。”
“我知道了,鳳琮大人。”虞七揉了揉腦袋。
鳳琮來到了莊內中庭的空地,正對麵是富麗堂皇的禮堂,擺放著燈案香燭、龍鳳繡毯和觀音大士金身塑像。
鳳琮自言自語道:“宗主還是這麼相信禿驢的南無阿彌陀佛誒,連兒子成親都要整個觀音。”鳳琮將銅炭爐擺在桌上,他對著一個侍女問道:“龍淵呢?他不是全權操持這次婚禮嗎?”
侍女掩唇而笑:“龍淵大人昨天從外地剛拉回幾大車煙花,今天又去離城請廚子和采買食材去了,畢竟近千人共食,炭火鍋還需要蔬菜肉食涮燙,采買起來還真是費工夫呢。”
“真是苦了龍淵了,活脫脫從江湖豪強變成了個內務總管。鳳琮哭笑不得道:“宗主呢?她去哪了?”
“回鳳琮大人,宗主說喜服不夠好看,需要進行修改,一大早就坐船去離城修改去了。”
鳳琮粲然一笑:“煙雨樓現在簡直變成了熱鬧的王府,真是太好玩了。”
“那麼少主和慕容穀主呢?他們這對新人總該在島上了吧。”鳳琮問道。
“少主他們倆最神秘了,連續十幾天都沒回島了。”侍女撿起一片落葉丟進了筐裏。
鳳琮蹙眉道:“不會是失蹤了吧,這件事宗主知道嗎?”
侍女點了點頭:“宗主知道,笑著對我說不用擔心,他們明天就會回來。”
鳳琮小聲咕噥道:“即將成親了,這兩人能到哪去呢?”
離城以西十裏,山穀中綠竹猗猗,鳥鳴清囀。循著山道向內愈發溫暖濕潤,全無穀外蕭瑟悲秋之象。蜿蜒小路上蛺蝶翻飛,穿行而入所見是明豔的花海:靛藍,酡紅和象牙白等色令人眼花繚亂。花海的深處,兩雙手掌貼合在一起。左邊男子上身赤裸,臉色時陰時晴,背脊上細密汗珠涔涔而下,右邊女子緊抿芳唇,胸間以蟬翼白綃束住,酥背上青筋爆出,嘴角滲出了殷紅的血。
男子咬住嘴唇,心中的殺意在體內川流不息。男子張口清嘯,恣意宣泄身中的灼熱之氣,身側的囚魂劍上結著厚厚的一層霜,裸露的左臂中一團冰藍在皮膚上蔓延,與身體中的殺意熱流激蕩對峙著。倏然間男子掌心的真力大盛,女子的麵色幾近慘白,身上的真力被男子瘋狂地吞噬著。
慕容瑾雙眸霍然睜開,內力急劇地損耗讓她痛不欲生,她嘔出一口鮮紅道:“裳,你現在怎麼樣?”
葉裳並未答話,臉頰以眉心為界,左邊近乎冰封,右邊滾燙灼人。丹田之中隱隱作響,他的身體繼續發力,貪婪地獲取著慕容瑾的真元。一炷香後慕容瑾癱倒在地虛脫無力。
葉裳身上的冰火逆流沿著奇經八脈在氣海彙聚,他大喝一聲,身側囚魂劍龍吟作響,他的靈台熱氣蒸騰,伏在草間昏睡過去。慕容瑾取出九華玉露丸服下,體力稍稍恢複,可是依舊疲乏不已,她抱著葉裳的臂彎沉沉睡去。
一天一夜之後,葉裳世界中的黑色越來越模糊,有刺眼的黃進入眸中。
慕容瑾四肢無力地蜷曲在一起,葉裳的手指搭在慕容瑾的腕上,發覺脈象平和,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阿瑾誒,你對我如此之好,以後我就算當牛做馬也是無法報答的。”葉裳扶起慕容瑾,雙掌平推著她的後背,真力源源不斷地灌入慕容瑾體內。片刻之後慕容瑾開始嘔吐起來,成團成團的汙血灑在草葉上,葉裳非但沒有感受到氣力的損耗,反而覺得血脈充滿了力量。
他的身體再次劇烈發力,慕容瑾張大了口,玄色綢帶從口中飄了出來,左近傳來惡鬼的淒厲叫聲,而後是嬰兒啼哭般的姑獲鳥聲,花海在一刹那間猶如九幽地獄。慕容瑾驚恐地捂著自己的耳朵。
葉裳一側的囚魂劍震動起來,他抽劍直刺玄色飄帶,飄帶頓時剝離開來。
葉裳這才看清了飄帶的真正麵目,原來是無數顆漆黑水珠彙聚在了一起。水珠在葉裳周圍騰轉,每一滴擦過他的皮膚就是一道血口。葉裳身法疾如閃電,劍鋒成雷霆萬鈞之勢撩擊掃劈。而後葉裳倏然落地,黑色的水珠再次集成飄帶,帶著嘲諷的笑聲撲麵而來!
葉裳的掌緣亮起月牙形的數道劍光,激蕩中傳來枝幹破碎的嚓嚓聲,隨之湮滅的還有那條詭異的玄色飄帶。
慕容瑾停止了戰栗,她望著眼前衰敗花叢張大了嘴巴,他們修行內功的花海,此時此刻化為了凹凸不平的土坑,宛如一張麻風病患的臉。
葉裳拍了拍她的肩頭道:“阿瑾,現在一切都好了,方才從你體內飛出的玄色飄帶,應該就是我凝結不了內力的罪魁禍首。當我修煉歿劍訣心法之時,也是它幻化出無窮殺意在體內膨脹。還好囚魂劍在我身側泛起寒意壓製住了它的蔓延。你以真力相助最終讓我的修煉得以大成。現在這古怪的源頭已被我用影月一式消滅,我們終於成功了!”
慕容瑾抱緊了葉裳,將頭貼在他的胸口說道:“裳,現在你的心法修煉已經爐火純青,歿劍訣終於算是練成了。”
葉裳她的臉上吻了吻道:“阿瑾,其實歿劍訣修煉成功與否根本不重要,而今我身上的怪病也治好了,我們以後會永遠在一起,一切都太完美了。”
慕容瑾忽而梨花帶雨,她用手拭幹道:“終於都過去了,但願一切都這樣美好下去。”
葉裳囅然一笑:“阿瑾,咱們現在不是應該很快樂嗎?你不要哭了,你之前給我灌入內力的功法好神奇,它叫做什麼?”
慕容瑾的臉色唰地變了,將頭再次埋在葉裳的胸口,秀拳捶打在他的腹上:“偏偏不告訴你,阿瑾我的武功永遠比你強,氣死你就是氣死你。”
曛然的陽光下兩人相視一笑,手拉手在花海中翩躚而舞,銀鈴般的歡笑回蕩開來,十指相扣中日影漸漸拉長。
一個時辰後慕容瑾突然想到到了什麼,大叫一聲道:“哎呀壞了,今天是什麼日子,我們不會錯過婚禮了吧。”
葉裳撓了撓臉頰說道:“這穀中溫暖如春,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若是真的錯過了,回去真的會被娘親罵死的。”
慕容瑾說:“我們先返回離城吧,說不定還沒到日子呢。”
葉裳頷首以對,身後的向日葵在風中引首向天。
離城內星月市集,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仲秋佳節,遠近十裏八鄉的人們皆趕赴離城市集,賣糖葫蘆的小販開心地和孩子逗趣,綢緞莊的掌櫃叫賣著上好的蘇繡,糕品鋪的小二將一隻隻食盒裝滿月餅,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腰畔鼓鼓的荷包。
要飯的老乞丐盤著腿,他撓了撓襤褸的衣衫,以竹棍敲了敲豁口的破碗道:“過節了,各位兄弟老少小姐大媽行行好,賞倆錢花吧。”
話音甫落,兩騎奔馬滾雷陣陣,濺起的飛灰撲麵而來,老乞丐被嗆地連連咳嗽,咒罵道:“媽的個巴子,這馬難道瘋了嗎?差點踩死老子了。”
駿馬當前落下了蹄,鞍上男子控住韁繩,俊儔無雙的麵頰上帶著爽朗的笑,手間拋出一小錠紋銀,當啷一聲落到了老乞丐的破碗內,老乞丐的雙目放出精光,搶過銀子放在牙上咬了一口,他滿臉堆笑道:“大爺您真有錢,小的祝您升官發財,大富大貴……
“老人家在這裏也不容易,給一錠銀子是理所應當的,我想打聽個事。”男子抱拳一禮道。
“好說好說,你要問什麼,這離城市坊內的大事小情沒有俺不知道的。老乞丐露出了滿口的黑牙,歡喜地望著手中的銀子。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八月十四,明天就過節了。俺正想趁這好日子多要兩個呢,想不到大爺您這就像天神下凡地來了。老乞丐將破碗收到懷中,竹棍插到身後。這下再也不用要飯了,一個月不愁吃不愁穿了。”
“老人家。”男子身後的馬上坐著一個素白紗裙的女子,膚白勝雪間她淺笑彎彎到:“不如這樣吧,我這裏有一小袋銀子,足足三十兩,你去做點小本買賣,再不要乞討苦行了吧。”
“好好好,老乞丐跪在地上叩首道:“老頭我在這離城內要飯快十年了,第一次遇到您二位這般心善仁慈的,我這真是……”
他瞅著眼前地上的一小袋銀子喜極而泣。當他抬起頭時,兩騎已經行得遠了,他抱著銀子說道:“真是難得的好人啊。”
穿過星月市的門柵後,兩人下馬牽著韁繩緩步而行。“阿瑾,今天已經是八月十四了,咱們現在應該火速返回芳華島以免大家著急。”葉裳說道。
“到這裏才是最好的選擇,你不要忘了娘的習慣。每次做事前她總是要反複準備,盡力預判出一切可能的情況。八月十四這天她一定會在離城中盡力完善婚禮的事宜。”慕容瑾眨了下眼。
“所以,你的意思是娘親如今在離城中的某處?”葉裳問道。
“這離城中最富庶的就是星月市,咱們成親宗主一定會采買最好的東西,所以她出現在這裏的可能性相當高。慕容瑾向四麵八方張望道。
“咱們包艘小船趕緊回去吧,葉裳攤了攤手,煙雨樓的人本就行蹤不定,在這偌大的地離城裏找起來更像是大海撈針。”
“你覺得新婚夫婦在婚禮當天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慕容瑾詰問道。
“這個可就多了,聘禮,儀仗,火盆,合巹酒,花轎和喜服等等。”葉裳回答道。
慕容瑾彈了一下葉裳的額頭:“你這下點醒我了,咱們去尚香齋。”
慕容瑾疾步穿過喧鬧的店鋪,隨手折下一枝桂花別在馬首上。葉裳尾隨說道:“阿瑾,我們去尚香齋做什麼誒?”
慕容瑾回眸一笑,柔荑向東一指:“宗主應該就在那家店鋪中修改著喜服。”
葉裳順著牆根夭矯空碧,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鬥翩然落在尚香齋的門口,舉目向內一瞧,耳朵被揪住拉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