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中,重傷的葉裳經過慕容瑾連日的調理,終於恢複了意識,他渾身塗滿了藥膏,各處大穴施以金針被層層白綃包成一個厚厚的繭臥於床上,子夜時分分外靜謐。此時葉裳的腦海中不自覺地囈語:
我的頭好重好重,抱定了信念去殺死那個偽君子可是我敗了。我可能會死,學會了歿劍訣的我本以為自己可以所向披靡,我能夠感受到劍訣中無上的力量,但我還是落敗了,一想到我喊了他二十年的師父,我就會想要嘔吐。現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還是死,也許我感覺到的就是真實的聲音,天馬馱著我漫步在雲端,我的身體在一點點枯萎,似乎永不會有力量。
這些年來我的日子波瀾不驚,最近幾年好運連連。可事實其實是我一直屈辱地活著,以一種他們想不到的現實。
我和小師妹感情日篤,葉驚羽喜歡她我能夠理解。但是感情是容忍不了三個人的,所以葉驚羽越發地仇視我。我從小就有怪病,武功招式可以學個八九不離十,但所有內功心法修為起來都會被體內一股奇異力量所阻撓,不曾擁有真力的我,根本是不可能打贏他的。所以我自小忍受著葉驚羽的欺淩,抱著和小師妹廝守終生的信念我活到了現在,可是在我二十一歲那一年我做下了一件錯事,讓這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那時候葉驚羽幾乎就快將我排擠出了藏劍山莊,淩飛宇師弟也站到葉驚羽的一邊。除了小師妹,我在莊內無人做伴。師娘和師父也長期不在一起。師父像發了瘋般經年閉關修煉,莊內的關係愈發地微妙起來。有一天師娘讓我到她屋內商議我和想衣的事情,這成為了影響一生的汙點。
四十歲的師娘風姿綽約,她隻穿著褻衣,看到我後她開始誇讚我的容貌,想衣師妹是如何地慧眼識君,後來言語輕佻的她脫下了褻衣用胴體把我按倒在床,她有違禮常地親吻和挑逗我,年輕的我雖百般掙脫,但還是未能擺脫玉體橫陳的誘惑。一番雲雨之後。我本以為師娘會羞愧難當,但令我瞠目結舌的是,一貫嚴肅的師娘連聲誇讚我的床上功夫一流和處男身子就是美妙。時至今日我想起這些惡心的事仍想一劍殺了自己,她說隻要我和她繼續通奸下去,她就會讓想衣師妹嫁給我,我當時瘋狂地拒絕,可是光著身子的師娘抱緊了我,她說她需要一個男人,挑來挑去還是自己女兒的男人最可靠。我可以免費得到她的愛和身體,還可以娶她漂亮的女兒為妻,如此一舉多得的好事,我若是拒絕了她這件醜事就會傳遍武林,我會被師門處以極刑。我懷揣著罪惡成天麵對著師妹,內心的煎熬難以言喻。我一天天看著她興奮地和我談論,裳裳你知道嗎?娘親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她已經去勸爹同意這件事了,我們就快要永遠在一起,再也沒有葉驚羽那個煩人精來打擾我們了,我看著如此端莊可人的她,覺得自己的存在越發地恥辱,我更加擔心事情的敗露,一旦發生藏劍莊內所有人都不會放過我。
在當年的名劍大會上,瑾姐姐對我說了非常奇怪的話,我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意思,但是推及到如今的境地,我現在反而越來越感謝於她當年在會場上的怪異舉動了。她數度要假敗於我,為了救她我受了重傷,讓我未來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一是避免了我和驚羽的比武,二是讓師娘一度放過了我,我回到莊內七個月後方才健步如飛,師娘開始愈發依賴於我,幾乎每三天就會要求我和她私通一次,那時候我和娘親在後山學劍的事情她已經知曉,可是她居然置若罔聞,還為我們掃清了一切障礙,她告訴我隻要我永遠做她的男人並不為人所知,她會讓我如期娶師妹,更會讓我做未來的藏劍莊主。
可是世間本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在成親的當日清晨,師娘找到我說我和她私通的事師父可能已經知道了。當時我驚惶失措地問她怎麼辦,她說會有人收拾師父的,大不了她帶我出逃,師父是絕計不敢殺她的,現在武林名宿俱在最好還是以靜製動,她特意囑咐我千萬不要亂了陣腳,和師妹照常完婚就好。
我覺得身後總會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自己,看著滿莊前來祝賀的賓客和藏劍弟子,我覺得他們臉上堆滿的都是對我的嘲笑,他們就像是看戲的賓客,而我就是那個滑稽小醜。娘親的話更是讓我心亂如麻,我一杯杯飲盡金樽中的酒,和雷堂主以及唐掌門的話讓我更加煩憂。瑾姐姐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事到如今我覺得她這樣的人愛上我簡直是上天的恩賜。那時候她幫我頻頻擋酒,小心照料我的情緒,可是葉驚羽劫走師妹的消息傳來時,我的心頭還是捕捉到了這內中隱藏的危險,我覺得這看似無關的事實背後,必然會牽連出我和師娘的亂倫之事,那時候我將萬劫不複。師娘很快給我使了眼色,讓我前去搭救師妹,她告訴我和葉驚羽不要戀戰,她隨後就到會處理好的,適當的時機她會一劍殺了他,我有娘親傳授的煙雨樓武功,雖然不能擊敗葉驚羽,應該也不會吃什麼虧。可是我真的不能允許師妹出一點點事,葉驚羽最終還是對我下了死手,啊呀我的腦子突然好亂,這是怎麼了?我從那匹天馬上摔了下來,我的身體好柔好軟,好像有黏黏的東西在上麵爬來爬去,你們弄得我好癢誒,我的眼簾硬生生地張開了一條線,燭影搖紅裏似乎看見了瑾姐姐和娘親。再之後又是無盡的黑暗,無數條毛毛蟲刺痛我的身體,它們將頭紮進我的肉裏,我的身體就像是一具幹屍開始了漫長的休眠。那些紛亂的畫麵再次紛至遝來。
我睜開眼時竹林中已經全黑了,那隻可怕的白衣厲鬼早已消失不見,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雲子煥把雲子翼做成屍劍客究竟有什麼用,我艱難地轉了轉腦袋,一雙芳唇立刻貼了上來,我一把推開厲聲問道:“你是誰?”
月色中我發現原來是師娘,她理了理雲鬢,解開衣衫一把抱緊了我,撫摸著我的臉頰嬌嗔道:“葉裳,那個白衣鬼已經被我趕走了,現在天色已晚,這莊外林密草深的,師娘身上冷的很,需要你幫我暖暖身子。”
她的眼神幾近魅惑,褪去外衣露出了雪白的胸脯和修長的大腿,縱身騎在我的身上開始瘋狂地親吻我。我再也不能容忍我的醜惡了,翻身推開她拔腿就跑,我不知道我的命運究竟怎麼了,但是我明白必須果斷地終止這一切,雖然於事無補但我畢竟會變得心安理得,我的脖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而後昏厥過去,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師娘的一句咕噥:“臭小子,老娘缺男人找你嚐嚐鮮,女兒都給了你你還不知報恩,當真是找死。”
半夜醒來後我被師娘的慘死驚地手足無措,很快我就察覺出了這一切都是對我的嫁禍。可是我根本百口莫辯,我隻想盡快逃出藏劍山莊。也許雲子翼說的是對的——歿是個詛咒,所有人都不可能逃出去,但我相信我擁有一份執著可以打開這個死結,我的心底念叨著這幾句話。猝然中我的意識被切斷了,似乎有腳步蹀躞之聲,我的世界裏開始有了聲音,黑暗中可以微弱的聽見,我真的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
男人說:“三宮主,我們在這對話若是葉裳醒了聽到怎麼辦?”
漫長的沉默,我在竭力思考生命中何時有一位三宮主出現過,我聽見悉悉率率摸索的聲音,肩頭傳來纖細銳器刺入的隱隱疼痛,這個古怪的夢倏然不見,我的世界再次一片寂然。
屋內的楠木榻光亮如新,榻上的葉裳身上壓了三床厚被,身下鋪了一張狐裘皮毯。葉裳的鼻鼾沉穩而均勻。一個男子站在屋內的陰影裏沉聲道:“三宮主,你一直以來對他這麼好,恕屬下多嘴其實根本不必,他是白落梅的孩子,也算是你的仇人,最終必會刀兵相見。”
低垂的簾幕後,女子握住一支湖筆在的宣紙上奮力書寫,她說道:“蜈蚣,我的私事不需要你來管,除非有兩位師父的命令。”
男子低聲咕噥道“宮主請息怒,現在唐無邪和雷千仞都死了,唐門和霹靂堂兩大派勢力都已折損,藏劍山莊在骨屍巨變中化為廢墟,眼看計劃已經成功在望了。”
女子從錦囊中取出一方蓮花方印,哈了口氣在宣紙上蓋好,小心地以絲線捆紮好平推給了簾幕外的男子。
“三宮主,我覺得您多慮了。”蜈蚣小心地將信函放在身上,他摸了摸鼻子道:“如今藏劍山莊已經覆滅,中原全境的藏劍殘餘弟子不是被仇家殺死就是隱匿無蹤。煙雨樓再也沒有了外患,調集宮內好手來保護煙雨樓真的是沒有必要。”
“蜈蚣,你還記得師父告訴過我們的事嗎?”女子指了指雙眸:“即使眼睛看見了,也不要輕易相信那就是真實。”她向床榻上的葉裳一努嘴;“根據我多年的江湖經驗來看,未來在煙雨樓必會有一場惡戰,也許我們最後的存活隻能靠葉裳了。”
蜈蚣不屑地一聳眉:“宮內的好手加上我,就是各大派掌門一起來也讓他們有去無回,他一個毛頭小子能有什麼用?”
三宮主冷笑道:“蜈蚣,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比武功可怕的多的東西,明月宮其實在武林中很弱,將來你就會明白。葉裳他在石室中學會了歿劍訣的招式和心法,假以時日必將獨步於天下。”
“切,就這小子,也能和昔日的武林神話雲子翼相提並論?”蜈蚣一臉的不相信。
“你不要忘了,這小子是雲子翼的唯一傳人,我們雖然不知道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可雪狼之戒畢竟傳給了這小子,雲子翼留在世間的東西本就注定了強大。”
“借宮主您吉言,但願這小子能趕上雲子翼,那這樣我們明月宮就真的所向披靡了。”蜈蚣一拱手道:“宮主,屬下得走了,這五十個明月宮的好手,調配起來很困難,況且還要瞞著兩位宮主。”
女子命令道:“八月十五之前必須要全數布置到煙雨樓周圍,讓這裏的防衛密不透風。”
蜈蚣搔了搔臉道:“宮主您這次過於謹慎了,五十個明月宮好手,加上你,蜘蛛和我,還有這滿滿一島的煙雨樓人馬,說句狂妄的話,就是全天下所有武林高手帶著兩位宮主前來,也隻能是有來無回。”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並不是多慮了。快走,此地你不能久留。”
蜈蚣像壁虎般滑到了牆上,回頭問道:“宮主您八月十五究竟要做什麼?”
女子將手指放在唇間作了個噤聲的動作,木梯上傳來踏步之聲:“瑾姑娘,你在嗎?”
蜈蚣像一隻濕滑的鯰魚般順著穹頂倏然不見。
女子不迭地應道:“婆婆,我在呢。”
白落梅款款而入,毫無一絲平日裏的江湖豪氣,她特意穿了一襲大紅襦衫,腕上跳脫叮鈴作響:“瑾姑娘,裳兒現在如何了?”
“葉裳他現在還是昏厥,不過身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慕容瑾撥開簾幕,她身著一襲水綠長裙,發如流蘇般垂在兩側,瞳仁寶石般璀璨,她裙裾微擺道:“婆婆,良人他會完全痊愈的,你不用擔心。”
白落梅聽到這裏心裏樂開了花,摸著慕容瑾的手如沐春風:“你真的打算和葉裳成親?你要知道他現在除了我這個娘親外一無所有。”
慕容瑾說:“婆婆,裳兒對我是真心實意的,我自然不會辜負他。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白落梅喜極而泣道:“瑾姑娘,既然你都改口了,我也不說什麼了,裳兒他太苦了,他本不該是今天這樣的。”
慕容瑾坐在床榻上愛撫著葉裳的發綹,兩頰緋紅而快樂:“婆婆,我覺得葉裳人挺好的,他就像一片葉子,穿上衣衫就成了人間的精靈。他是這麼的善良,以至於那麼多人要加害他,他卻還篤信著心中的正義。就這一點。世上這般的男子已不多了。”
白落梅眼神惆悵,她說道:“隻可惜我們上一代的錯誤,給他的命運帶來了太多的艱辛。”
“婆婆,其實過去之所以可怕,隻在於我們不敢去提起,倘若勇敢地把它說出來,便不會再有心中的死結。”慕容瑾握緊白落梅的雙手,雙眸淡然而明麗:“我覺得現在應該將葉裳的身世公開了。”
白落梅的身體簌簌發抖:“那個家夥,那個家夥即使是死了我也絕不會放過他。”她如同一個丟失玩具的孩童,全然沒有了煙雨樓宗主的威嚴,她枕在慕容瑾的肩頭上氣急而泣,抽噎聲在靜謐的樓中格外刺耳。
屋內掌起了數盞明燈,整個島上如同繁盛的街市般明亮,門廊上含苞的花骨朵張開臂膀舒展著肩胛,月色映照下它們豔麗無雙,滿樓的馨香親吻著人們的鼻尖。
白落梅微微斂容,抬起頭仰視天穹上的星子,她慘然一笑道:“過去的往事憋在心中久了自然會傷及心神,今天我想和瑾姑娘你一吐為快,可以嗎?”
慕容瑾欣然頷首,白落梅穿行在曲徑之中低首嗅聞著小花,她環首道:“你在江湖中應該知道我曾經身負重傷,那時候寒毒入體我如同行屍走肉,直花了十年方才站了起來,漫長時光裏我一直呆在這煙雨樓中,多虧了那二十個兄弟。”
“二十個兄弟?”慕容瑾問道,白落梅在花海中咧嘴笑道:“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低穀的時光,郎中給我的定論是永遠站不起來,因為寒毒入骨無藥可醫。他給我開了一張長長的保命藥單,經年累月中藥湯吊著我的身體。其中許多藥材珍稀而昂貴,我知道自己的性命很難保住了,可是唯有那二十個兄弟生死不棄。他們硬生生靠著刀頭舔血的日子養活了我,而我是個出色的中間人,憑借多年的江湖資曆可以接到各種殺手委托,在那漫長的十年裏帶血的銀子讓我從床上坐到了木輪椅上,煙雨樓竟然漸漸有了起色,殺手數量和武林勢力都逐漸擴大,這一切都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十年後我從彌漫著白虎心和車前子的藥桶裏霍然起身時,煙雨樓這三個字已經名滿天下。
慕容瑾欠身摘下一朵白色的琉璃菊,綰在自己的發髻道:“婆婆您在這十年裏行動不便,就將這芳華島改造成了絢麗的花海,古雅淳樸的吹華小築,可以臥聽一夜的春雨瀟瀟。”她環視周遭旖旎的明燈,油脂上的燈苗遇風絲毫不動。
慕容瑾跨過草叢道:“這芳華島上的黑夜與白天無異,正是這鮫人淚作為燃料的長明燈之功效,宗主你真是神來之作,將這離城灣外的東海小島改造成了人間仙境,阿瑾我到了這裏就再不想回藥王穀了。”
白落梅幽幽歎了口氣道:“殺手是個需要隱藏的行當,這裏是個海外荒島剛好切合。我拿出了當時一半的財產買下了這裏。十年中它伴隨著我一直到了如今,現在想來還真是明智之舉。”
慕容瑾螓首低垂:“藥王穀中全是是藥草和鳥蟲走獸,反而沒有了芳華島這世外桃源般的安逸。”
“阿瑾你以後就不必羨慕我了,以後你是我的兒媳婦,這芳華島就是你自己的家了。”白落梅邊說著邊登上小徑盡頭的竹樓。竹樓裏漆黑一片,除了扶梯光亮如新外,其他地方布滿了灰塵和蛛網,顯然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過了。
白落梅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她厲聲喝道:“虞七你們人呢,這竹樓如此之髒,難道想讓宗主我殺了你們嗎?”
須臾之後十幾個仆人一溜煙地帶著掃帚和熏香等物品衝到了樓下,領頭的家丁正是那日差點將糞桶灑到慕容瑾身上的小廝,他昂首道:“宗主,虞七我在,這倚翠樓小的問過紅袖姐,紅袖姐說您有令這裏的東西不可妄動,所以我們隻打掃了樓梯,並未敢擅動。”
白落梅斥責道:“混賬東西,幾個月後少宗主就要和慕容姑娘在這裏成親,如此重要的地方你們居然不打掃,還不快點把人叫來給處理了。難道看不見瑾姑娘現在就站在我身邊嗎?”
一炷香之後倚翠樓從裏到外煥然一新,心香細煙嫋嫋,白落梅擺弄著微微張開的含笑花麵上重新泛出喜色,慕容瑾捧著滴壺將水灑進土中,不經意中手指被枝上的倒刺紮了一下,血珠零落後她微微蹙眉。
“阿瑾誒,這種侍弄花草的活讓仆人們來做就好了,咱們還是先來談談你和葉裳的事吧。”白落梅愛憐道。
慕容瑾斂微笑道;“婆婆您先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