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憶(3 / 3)

我頓時茫然無措。他振臂高呼道:“兄弟們,從今天開始,這個殺手組織就算成立了,我是宗主,我女兒是副宗主,而我們的第一單生意,就是殺了惡貫滿盈的彭家三虎,明天就可以得到官府的三百兩賞銀了。”

滿堂的兄弟們雀躍著,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長久以來我並不知道這個男人想要什麼,更加厭倦了與生俱來的武林紛爭。

荷塘依稀有暗影浮動,簾幕飄颺而起,一簇耀眼的白從我身側滑過,當我看清的時候,隻望見了長劍貫穿了墨七星的胸膛,白衣勝雪的男子星眉低垂,劍鐔上的星子圖案分外醒目。

氣氛如膠般凝重,驚詫後我以匕首直刺白衣男子的胸口,那一幕我至今依然記憶猶新。他施施然地抬起了兩根手指,輕易便夾住我的刀脊斷為兩截,從而而降的藏劍弟子將堂中之人全數製住。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雲子翼,他如同神祗般不可直視,站在花樓之上桀驁道:“崆峒掌門墨七星,多年來聯合華山掌門餘少卿,燒殺搶掠以至天人共憤,前日在金陵城外官道之上,致使翠煙送親隊伍滅門,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我藏劍山莊心懷仁慈,現隻梟首元凶墨七星,其餘無辜之人不予追究,特此昭告諸位,不日我藏劍會通令天下。”

他對我淺淺一笑道:“小姑娘,我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你爹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如果你心中懷有怨恨,我勸你早日化解,想要報仇的話也歡迎來藏劍山莊找我。”

他反手在我肩頭上一拍,我就再沒有了知覺。

醒來後我爹的屍首已經被埋葬過了,兄弟們告訴我他的頭顱被斬下,但是雲子翼買了上好的紫檀棺材厚葬了他。也算對得起我爹一生的傷天害理了。

“副宗主,我們要報仇嗎?”大家圍著我,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無力的搖了搖頭:“我爹壞事做盡本就該死,雲子翼做得本沒有錯,況且憑借我們現在的力量,去對抗藏劍山莊無異於以卵擊石。”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是啊,副宗主,現在宗主死了誒,我們以後群龍無首了。”

我看著這些比我年長不了幾歲的稚嫩麵孔,心中滋味難以言喻,他們與我一樣從年幼便開始苦練殺人技巧,現在心中定然惶恐不安。

“你們回家吧,我會將他留下的銀子給你們當遣散費,不要再過這種刀頭舔血的日子了。”

為首的短發男孩忽然笑了,他的笑讓我聯想到了猙獰的猛獸,他飛起一掌摑在我的臉上,頓時淤紫一片。

我身側的高個男孩飛起一腳將他踹在地上,啐罵道:“該死的鳳琮,你居然敢打副宗主,當真是不想活了。”

鳳琮站起身來拔出了腰畔的長刀,盛氣淩人道:“我從西北千裏而來訓練了三年,隻為在江湖上一舉成名,而今你讓我回家,我哪裏有家?我活著就是為了告訴我爹,我永遠活得都比他強,龍淵,你若不是全家被快意樓殺光了,堂堂的富家大少爺,也絕不會落魄到如今的境地吧?”

“夠了,都住嘴。”我說道。

“副宗主,現在我們三十個兄弟唯您馬首是瞻,一切聽憑您的吩咐。”龍淵單膝跪地,畢恭畢敬地說道。

鳳琮一口啐道:“狗奴才,就會溜須拍馬。”

眼看又要勢成水火之際,我站在他們兩人中間說道:“如今我決定將這個殺手組織經營下去,我們雖然人不多,可是也著實不少了,三十一個人也可以成就大事了。

鳳琮從身後掏出了份卷軸遞到我的手裏:“副宗主,這是宗主前日裏交給我的任務計劃,三日後快意樓樓主會帶著整整兩萬兩黃金與漕幫在響花樓交易,他們想聯手劫掠朝廷的漕糧。依照響花樓的地形他們不可能層層布防,隻要我們出其不意,這兩萬兩黃金就是屬於我們的了。”

我接過卷軸細瞧了半天後頷首道:“五把刀在內堂動手,十把刀在外堂動手,十個人流動搬運金銀,我與三個兄弟在河船上負責接應,龍淵你和鳳琮做貓頭鷹望風,阻絕一切幹擾之人,這計劃應該是天衣無縫了。”

“宗主,不知道我們這一派叫什麼名字呢?”龍淵握緊了鳳琮的手,兩人化解了幹戈。

青瓦小樓的窗外晨霧氤氳,雨幕漣漣中轉蓬落入樓內,就像是那時候我們飄搖的生命,我嗟歎道:“就叫做煙雨樓吧。”

我的身後傳來少年們的歡呼雀躍,隻有我心中深深地明白,這一條路未來究竟會有多難走。

“可是十年後你還是做到了,難道不是嗎?”慕容瑾的眸中泛光:“從我小時候起就知道煙雨樓的大名,江湖龍頭的殺手組織,似乎隻有藏劍山莊能夠阻止你們,你們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是啊,在曆經了滄桑的十年後,我們再也不是那群殺死快意樓主後便醉生夢死三天三夜的傻孩子了,我們都長大了。十年後我從朝廷中接到了密令任務,苗疆白水城的土司意圖謀反,朝廷允諾給我們的賞金相當豐厚。這十年裏我親眼見證了煙雨樓的崛起,我遠離了殺戮開始隻做中間人。可是這次任務至關重要所以我自然要親自出馬,在圓滿地完成後我讓其他人先行返回了芳華島,滇中勝地風物與江南迥然不同,自然需要好好遊曆一番。

冷豔秀麗的玉龍雪山過後是碧波萬頃的洱海,一切都讓這次刺殺任務完美地更像是場消閑的旅行。直到我們走進了黑水城的地界發生了驚天的逆轉,龍淵說那是神跡,可事到如今我還是覺得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

慕容瑾聽到此處心頭一凜,轉而掩上了書稿,她晃落香屑重新換上了一盤,窗外夜雨瀟瀟。

我們的馬駐步在黑水城的界碑旁,界碑的一側是盛夏之景的樹密蟬鳴,而界碑另一側鉛雲密布,鵝毛飛雪飄灑下大地枯寂,說不出的詭異。

“宗主,鳳琮勒轉馬首道:“黑水城這一帶太古怪了,要不然我們繞道吧。”

龍淵舉目掃視後撇了撇嘴道:“宗主,鳳琮說得不錯,這夏雨雪必然有災禍,我們進去怕是凶多吉少。”

我裹起了猞猁裳揚眉道:“為了上雪山我們作了精心準備,盛夏時節的這種奇景如果不領略下,豈不是太可惜了?”

“宗主,這滇中山瘴毒蟲本就分外危險,我覺得我們還是繞道吧。”鳳琮側耳細聽,西風吹著光禿的樹木颯颯作響,山巒被雪埋沒,馬的嘶鳴裏我可以感受到它的驚惶,武林喋血的日子多了我對於鬼怪神力早已不信。鳳琮和龍淵卻已抽刀在手,一副如臨大敵之勢。

約莫行了一個時辰,砭骨的風卷著白茅草從身側飄過。天色愈來愈暗,連綿數裏都開滿了血紅花朵,龍爪形的花昂首向天,壓抑的感覺如鯁在喉。漫天的玄色飛灰滑過,龍淵倒吸了口冷氣道:“宗主,這麼多的彼岸花此時壯麗怒放甚是怪異,這雪已經快沒馬蹄了,我看其中必定有詐,咱們還是原路返回吧。”

鳳琮哈了口熱氣:“我和龍淵看法一致,這裏的確有些詭異,宗主咱們還是走吧。”

我凝視著手心裏的雪花道:“此情此景世間罕有,若是不走馬觀花,豈不是大煞風景?”

遠處的黑水河中浮冰飄動,水色漆黑如墨,紛揚的花瓣飄散在河麵上鮮紅如血,並排的烏鴉立在河邊的礁石上,它們尖利的喙啄食著水麵,同時發出呱呱的鳴叫。

“宗主,那些烏鴉為什麼站在河邊呢?”鳳琮好奇道。

龍淵掠至磐石邊,他以爪鏢勾到了一隻,拋在地上他露出驚悚之色:“是人肉,它們啄食的是腐爛的人肉!”

鳳琮以長刀攪著黢黑的河水,一隻怪東西浮了上來,而後油順著湍急的河水倏然不見。

我取過一截粗枝削尖成了長槍的形狀,交到了鳳琮的手中。他立刻插到了一團黏糊糊的東西,而後甩到了地上。

近乎人形的臉頰上長滿了絨毛,兩顆碧青色的眼珠爆出眼眶,身體覆蓋著一層腐爛的皮肉,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各處骨骼瘋長突出,當胸一個尺許寬的圓形切口,內中許多細小鋒利的切痕。

“宗主,這玩意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鳳琮不解地問道。

我比了比它上麵的傷口,疾呼道:“我們速速離開此地。”

龍淵和鳳琮望著我驚惶的表情,飛身上馬揮鞭疾馳。漫天的大雪住了,血紅色的太陽爬上了枝頭,河中越來越多的浮屍飄了出來。

一個時辰之後,地上盛開的曼珠沙華數量逐漸稀少。連片的積雪開始融化,汩汩的雪水順著山澗歡快流淌,空中飄浮的黑色灰塵也沒有了蹤影。

龍淵伏在馬背上喘著粗氣,鳳琮舉起牛皮水囊咕嚕牛飲後問道:“宗主,剛才的那些究竟是什麼誒?”

窗欄在風中拍打作響,大雨順著青簷交織出水簾,凋落的花瓣落在慕容瑾的掌緣,她望著白落梅飲盡了杯中的烏龍茶。

“宗主,我想我知道你們看到的是什麼,也明白你為什麼大驚失色和匆忙奔跑?”慕容瑾合上了一本書冊。

“這個我從未記述過,你如何能夠知道呢?”

“阿瑾我自小看過《博物誌》《山海經》和《酉陽雜俎》等書,尤其是西南地區的風物誌更是涉獵過,你所看到的是骨屍,它源自西南巫教的秘製之法,人死後受蛇蟲鼠蟻啃食後,遭受連日的暴曬及瘴毒而演變出的產物,在很早誌怪筆記中就有過記述,不過根本無人相信。

白落梅頷首道:“以前我以為你繼任藥王穀掌門不過是公孫掌門的臨終托孤,現在看來在各方麵你都是不二人選。我也是直到前不久的藏劍巨變後才明白那是什麼東西的,而你說起來卻是如數家珍。”

“其實你當時並不是懼怕骨屍,春風得意的煙雨樓宗主身旁又有兩位絕世高手,根本不會害怕這些髒東西,真正讓你畏懼的,應該是骨屍身上那可怕的傷口。”慕容瑾將窗戶合上,風雨如晦的夜頓時被隔離在外。

“不錯,那傷口我思忖許久也想不到世間不會有這種武器,能夠將這種可怕的東西一擊必殺,而這滿河死去的骨屍都是如此,它不像是人的力量,更像是神的造化,我知道呆在其中必然是九死一生,於是帶著他們兩個拚死逃竄。”

“其實我現在可以解釋給你聽了,那並不是可怕武器所造成的,應該是雲子翼在黑水城中用歿劍訣在骨屍身上造成的傷口,隻不過我們都不相信世間有如此可怕的劍術罷了。後來呢,你們遇到了什麼呢?”慕容瑾問道。

想不到雲子翼的劍術竟然如此可怕,也許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親自見過他使用歿劍訣吧,後來的事情卻反而波瀾不驚了。”

那些東西我根本沒有見過,我對龍淵說道:“隻不過讓那東西致死的傷口實在是太可怕了,我覺得這附近一定存在著一隻殺戮怪物,所以我們必須火速離開。

龍淵取過牛皮水囊,在山澗中裝滿水道:“宗主說得對,我們幾個著實難以抵過那種可怕的武功。”

他腳下的積雪突然開始晃動,兩隻黝黑的臂膀伸出扼住了龍淵的足踝。龍淵快刀疾速斬下,電光火石間我發出梅花鏢擊打在刀鋒上攔下,我說道:“留活的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龍淵將雪下的人拉了出來,黑炭色的皮膚已經快凍僵了,身上隻穿了一件辨不出眼色長衫,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眼睫微動中似乎還有意識。

“怎麼辦,宗主,這小子看起來也就弱冠年紀,不明不白地快要凍死了,我們怕是什麼都問不出來,幹脆殺了算了。”龍淵以手做了個刀的形狀。

“帶回去救治吧,畢竟這裏太詭異,他也許是唯一的幸存者,留著對我們是有用的。”我從馬鞍上取過一條麻繩丟給龍淵:“把他綁了以免生變。我們現在就離開這裏返回芳華島。”

“宗主您這次怎麼動了惻隱之心,我們做殺手的不是應該冷血無情不問生死的嗎?”龍淵脫口而出道。

“說不定宗主看上這小子了呢,這小子與宗主年紀相仿,長得比你我都帥呢。”鳳琮麻利地將黑炭捆了個結結實實戲謔道。

我半開玩笑地回應道:“如果我真和他成親了,就讓你們兩個做伴郎。”

“宗主,你還是饒了我和龍淵吧。鳳琮抬手在眉望道,這山勢已經漸緩了,應該花不了幾天就可以出滇了。”

“好,我們走。”前方的山巒現出蒼翠,蒼鷹盤旋在前,我們控轡疾行離開了滇中。

“他應該就是雲子煥吧,慕容瑾打斷了白落梅,我想那是你們最奇妙的相遇了。”

白落梅的眸中有淚:“那是我人生中真正遇見愛情的年紀。當我們回到芳華島後,樓中都是一些簡單的殺手任務,龍淵鳳琮就可以輕鬆處理。在我和郎中的精心護理下他終於醒了,兩個月後他可以講話了。我問他黑水城是怎麼回事,他隻告訴我他被巫教教主殺死在了總壇,後來醒來時就在那片古怪的地方了,他想要逃離那個可怕的地方,可是白茫茫的大地到處開滿血紅,後來力竭暈厥在了山澗旁。至於他炭黑的膚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造成的。

我問及他的姓名,他說他叫做煥,後來的一年中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那時候樓中的元老都勸我遠離這個來曆不明的人,因為他們試過他的老底,他精通多派武功,而其中最令人忌憚的是,他會藏劍的內功和劍法,很有可能是藏劍的人。可是那時候我意亂情迷,隻覺得他是個不世出的武林隱士,會很多武功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他麵容俊秀待我溫柔體貼,並沒有什麼不好的。

兩年後我們有了一個孩子,他就是葉裳,我將樓中事務全盤委托給了他和龍淵鳳琮,我就歡喜地帶著孩子遊山玩水,由倒也落得個舒服自在。

我們在武林中聲勢越來越大,和藏劍山莊衝突不斷,有天我的馬車巧遇了藏劍的大批隊伍,我怔怔地望著雲子翼身側的頎長男子,他居然和煥的容貌一模一樣,我被深深震撼了。

我發瘋似地衝回芳華島向他尋求一個答案,他知道隱瞞不下去了,便將他是雲子安孿生兄弟的事情告訴了我,更是將他們想要殺死雲子翼的秘密計劃也說了出來。我由怒轉喜,點頭稱讚他們的計劃簡直是天衣無縫,隻要雲子翼一死,所謂的武林正道便會土崩瓦解,煙雨樓和藏劍山莊聯手,武林中將再無勢力可以與我們相抗衡。

計劃定在八月十五舉行,雲子安和雲子煥將在江上的畫舫毒殺雲子翼,恰逢唐婉兒臨盆,我作為一個局外人承擔照顧她的任務,事後帶葉裳和他們一並會和,商議繼續吞並霹靂堂和唐門的事情。

慕容瑾背對著白落梅,摘下一朵火炬百合在手中碾地粉碎,白落梅淡淡訴說中慕容瑾將頭埋得很低,握著書頁的左手微微顫抖。

“宗主,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虞七推門而出,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搶過桌上的烏龍茶一口飲盡,滿臉的歡喜。

“虞七,究竟出什麼事了?”白落梅眉頭緊鎖。

“宗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裳少主他現在醒了,慕容穀主連日裏的治療當真猶如神助,少主能簡單地活動,還嚷嚷著要吃東西呢。”

“真的!”白落梅霍然起身,雙手合十喃喃道:“感謝上天,裳兒他那麼重的傷都恢複了。”

慕容瑾奔出屋去,一串零落的淚珠濺灑在風裏。

“虞七你還愣著幹嘛,快去追瑾姑娘給他撐傘,讓紅袖吩咐廚房燉些雪蛤高麗參之類的滋補之物,給少主補身子用。”

“小的明白。”虞七拿起架子上的油紙傘,奪門而去。

窗外天色青黛,晨星在逐漸暗淡,地平線下火紅一片,白落梅喜極而泣。

在一夜的風雨後,窗台上的花骨朵還是倔強地怒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