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無極之水(2 / 3)

小道蜿蜒幽深,洞內石壁滴答作響,水中泛著殷紅色的光暈,隱隱如同嗚咽般的哭號。

唐朗伸出手掌,箕張的十個手指上麵戴滿了玄色鋼環,環上孔隙密布的白色絲線飄曳揚起。他朗聲道:“掌門,我看前方這陣勢定然萬分凶險,您與雲掌門在後麵一定要當心。”

他弓著身子向前探行,越往裏走泛起的泥水越發濕滑,腥臭的血汙越積越多,令人不禁作嘔。半柱香後唐宣略一遲疑,一陣吱吱地詭異之聲傳來,黑暗中幾十點幽綠光芒滑翔而來,瞬時中唐朗手中煩惱絲交擊揮蕩,他隻覺得指尖一陣痛楚,指尖煩惱絲感應到有硬梆梆的東西撞擊而來,劈裏啪啦零落於地,火把照亮後他的發根奓了起來。

地上的東西鳥鼠難辨,雙翼長著骨刺狀突起,上麵覆著一層厚厚絨毛,腳爪鋒利密布血脈,細小的鼠目下是狹長的利喙,說不出的惡心可怖。

“這他娘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唐朗吐了吐舌頭,心中一陣翻湧。他甩了甩火把,地上滿滿都是這種怪獸的屍體。

“不知道。”雲子煥以劍尖挑動起其中一隻說道:“這東西實在是太惡心了,流出來的血腥臭無比,想來必是這巫教豢養的怪物。”

唐婉兒略一沉吟:“巫教此地太過凶險,大家一定要萬分小心。”

約莫又行了小半個時辰,波瀾不驚後洞中的地勢越來越平緩,猛然開闊出一片天地,幾條間歇河湍急奔流,河水分成兩色,詭異的青黛雜糅著妖豔的殷紅。河道的盡頭是一扇銅首石門,石門上紋刻著絳紅的鬼魅,它懷抱著半合的棺槨,咧嘴泛出詭譎的笑。門虛掩著一條縫,內中泛出幽幽光亮。

“這山窟本就說不出來的詭異,現在這間歇河的水色更為奇怪,想必這石門背後應該就是巫教的總壇所在。”唐朗眼神清凜,他將兩個金黃色的圓筒握在掌間。河水慢慢消失,隻留下了流瀉後濕漉的山石。他跨過河道說:“我先將兩隻孔雀翎扔進去,不管有什麼都清理幹淨了。”

唐婉兒謀劃道:“子煥,你等會和唐宣他們負責掩護,我和子翼爭取教主格殺當場。”她取出幾隻巧奪天工機關鳥,將發條用力扭到盡頭。機關鳥內異香四溢,它們揮動翅翼消失在甬道之中。

“這樣以來外麵的大隊人馬不一會兒就會循著香味找到我們了。”唐婉兒長舒了一口氣。

唐宣將孔雀翎的機括扳動,躡手躡腳地半拉開銅門迅將其丟了進去。

兩隻孔雀翎並沒有發射出暗器,隱隱隻有咕嚕咕嚕的聲音,有人吟誦著晦澀難懂的咒語,依稀還有細密古怪的聲音交織。

“唐朗你剛才是不是把孔雀翎扔到水裏麵去了,一點動靜沒有誒。”雲子煥小聲抱怨著。

雲子翼滑過唐朗身側,奮力打開了銅門,熾熱的熱風吹過他的發綹,絳紅的光團映照著他勝雪的白衣。麵對著門後的世界,勇冠天下的他握著劍柄的右手也有了絲絲戰栗,雲子煥望向內裏,驚呼道:“這究竟是什麼?!”

門後是深不見底的血池,內中漂浮著森森白骨。血池間的路上殘留著腐肉和頭顱。中央的空地上聳立著幾十座黑土高台,盛大的篝火架著鍋甑,內中粘稠的液體翻騰。三三兩兩的教徒皆明火執仗,聚攏的他們口中唱著古怪的歌謠。最遠處的高台上端坐著身材魁梧的男子,他握著一對子母雙環,獠牙麵具後露出黑洞洞的眼睛。他放聲大笑道:“雲子翼和唐婉兒,就讓你們做我最後的祭品吧。”

“那就來試一試吧。”雲子翼劍眉微軒,他抽劍疾速掠起,劍鋒與雙環交織後火星四濺,人們的眼前現出了兩團璀璨光圈。激鬥中地上的枯骨和腐肉被絞碎,其後巫教教主高掠而起,他手中的子環已碎裂兩半。雲子翼腳尖點地,他一劍挑落了教主的麵具。教主落地後,十幾名教眾團團圍住雲子翼,但見摘星劍在雲子翼手中勾轉如輪,現出耀眼的劍芒。

雲子翼身側的屍骸溫熱而濕潤,他站在高台下連連喘息。

教主麵容俊秀,他說道:“雲子翼你劍術冠絕天下,我在滇中亦有所耳聞。不如我以巫教秘術相助讓你成就武學化境,之後我們聯手一統武林如何?”

雲子翼正色道:“莫要多言了,你們作惡多端,今天就是你們的死期。”話語甫盡,他已然仗劍而起。

教主桀桀而笑道:“我要用你們的血作為最後的祭品,這個恢弘的儀式必將完成!說完他手掌抬起,向下做了一個重斫的姿勢。

無數的巫教教徒握起長刀,他們像犛牛群般直衝過來,就在雲子翼即將白刃相接的罅隙,幾十隻鋼矢傾瀉而出,麵前的一排敵人立時倒了下去。

唐婉兒將雲子翼拉回身後,九名唐門弟子將鋼檁搭建起來,頃刻間十幾把重型弩機一字排開。教徒的衝鋒近在咫尺,唐朗握緊弩機高聲道:“放!”

箭出如漫天的飛蝗,一片又一片的教徒如麥杆般傾倒,血水傾瀉中說不出的惡心。

教主大步流星地走了下來,手中母環舉起做了個詭譎的動作,後續的教徒架起了嚴密的藤甲盾牌,手中鐵骨標槍引勢待發。

一個紫色身影突然掠了進去,上下十道白光在周遭閃爍,交織抽離中傳來肢體的切割之聲,盾牌下教徒的膝蓋被齊齊切斷,哀號聲響徹天地。

唐朗揚眉道:“掌門,看到我的厲害了吧。”

遽然間他的後背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雲子煥的長劍抵住教主的環扣扼住了攻勢。母環半嵌入體一片焦黑,唐朗痛得幾近昏厥。

唐婉兒拉開唐朗,用白綢纏上傷口。兩團劍瞬時將將教主籠罩,雲子煥當胸一劍貫入教主身中,沒入後他失聲道:“怎麼會這樣!”

劍入軀體後再難前進分毫,教主左手中青色利爪揚起,直撲雲子翼而來,雲子翼抽身至雲子煥身後,利爪不偏不倚插入了雲子煥的腹內,雲子翼睚眥欲裂道:“子煥!”

雲子煥在痛苦中表情猙獰,他用盡力氣高喊道“大哥,你竟然讓我替死,我……”他的口中再未說出一個字,便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傾倒墜入了血池中。教主揚了揚鮮血淋漓的鐵爪道:“你看到了吧雲子翼,你兄弟就這樣被你害死了。我們巫教的秘法刀槍不入,世間無人能夠殺死我,我勸你還是乖乖投降吧。我可以讓你成為最後的祭品!”

山腹內岩層劇烈震蕩,奇怪的液體從崖壁中滲出,血池中淒厲的叫聲不絕於耳。雲子煥首次行走江湖就此殞命,雲子翼心中的悲痛與自責難以言表。巫教教主欣喜若狂,他抱頭跳腳道:“居然成了,沒想到這小子死了居然成了,九幽之下的屍鬼神靈,您的遺跡終於降臨人間了!”

血池中的水愈發古怪,神秘的黑色飄帶飛舞起來,零亂的骨殖如同複活般激蕩而舞。巫教教主掏出一支牛角號,吹奏後教徒們眼神呆滯,他們接連跳進了血池中。教主念叨:“我成功了,真的成功了,無極之水將帶給整個世界以重生!”

喪弟之仇讓雲子翼怒不可遏,他將真力彙集於身,鞘中的二十柄劍皆被牽引而起,教主的笑聲戛然而止。雲子翼站在高台的座位上,腳下的虎皮坐墊一團焦黑。

巫教教主被長劍貫身,金黃的劍芒逐漸暗淡,他死前依舊喜悅道:“我終於還是成功了啊……”

他的身體傾倒而下,順著山石消失在血池中。

雲子翼的摘星劍破了個裂口,揮之不去的殺意讓他暴血過度反而損壞了劍刃,他掩起臉頰竭力隱藏住悲傷,山腹中的晃動愈來愈劇烈,唐婉兒一把拉住雲子翼的手道:“快走!”而後他們兔起鶻落,高掠向銅門外。

磚礫紛紛坍塌,血池中的水開始倒灌而出,眾人急速逃竄出了銅門。心有不甘的雲子翼向後匆匆一望,驚駭中差點摔倒在地,他高呼道:“天啊,這究竟是什麼?”

唐婉兒回眸悚然一震,淒厲的尖叫響徹洞內。

彩紋織畫的人物眼中連著一根窺管,胡小米站在雅間後的暗室聆聽著唐無邪的講述。他唇角的笑容似有似無,懷中的一小壇竹葉青清冽入喉。

“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葉裳和慕容瑾異口同聲地問道。

唐無邪絞好了另一隻手道:“我也不知道,當年在我的苦苦追問下,婉兒才吐露出這為數不多的秘密,當我提及當日巫教總壇中最後的景象時,猶豫再三後她選擇了沉默。”

“那巫教又與這唐門密室中所藏的無極之水有何幹係呢?”慕容瑾問道。

“當時洞內神秘騰轉的玄色飄帶,應該正是無極之水無疑。”唐無邪雙眸慘然道:“當時隨婉兒同去弟子近數百人,隻有他一人回來了。”

葉裳也想起了以前的坊間傳聞:十二年前巫教危害滇南,朝廷幾番征伐失敗。年輕氣盛的藏劍掌門雲子翼帶著唐婉兒率領近千人奔襲黑水城,一舉蕩除了巫教總壇,由此傳為佳話。但此後黑水城的消失成為了一個永遠的秘密,它在一夜間從地圖上抹去,隻留下了無盡的謠言與傳說。自己從莊內的老人那裏知曉,當時從那凶惡之地回來的,隻有唐婉兒和雲子翼,他們對此事一直三緘其口,使得黑水城之事愈發神秘莫測。

“究竟在那裏發生了什麼呢?”葉裳追問道。

“本來此事我也不想提及,”唐無邪念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朝廷對此一直也是隱而不發,誰也不知道昔年究竟發生了什麼,黑水城一夜間被徹底地抹去了,隻留下了綿延百裏的廣袤荒地。我近些年來整理師門物什,偶然發現了婉兒的一本日記,消失的過程亦沒有寫,唯有事後留有記敘。”

唐無邪打開發黃的書卷,那段被遺忘的時光開始重見天日:

六月盛夏時節,可怪異的朔風卻分外砭骨。由遠處望去黑水城死寂一片,護城河上的城門虛掩著,銅釘上一抹鮮紅的血跡格外醒目,城牆上紅中帶黑的泥垢向外滲透而出。蒼穹之上濃雲密布,似乎要將天地都傾軋了似地,大雪紛揚而下,本是草木茂盛的城外積雪已至及踝深淺。

城門吱呀一聲開了,雲子翼的衣衫上滿是血跡,臉如黑灰的他疲憊與悲傷交疊。他的肩上背著唐朗,唐朗身上的傷口深而重,鮮紅順著褲管浸流。

唐婉兒殿步在後,秀眉下雙眸驚懼,手間握著的疾風弩筋繩已斷,她迎風將其丟入雪中。

三人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麵前是一堆嶙峋的山石,雲子翼把唐朗放在石後。唐朗的嘴大口張著,手指顫巍巍地指向黑水城,卻難以說出一個字。

“回春丹,快給我回春丹。”雲子翼急迫地喚著唐婉兒。

唐婉兒的淚如斷線的珍珠,她將一粒雪白藥丸塞進唐朗口中。唐朗的牙齒戰栗,藥丸滑落在地。他的身體在寒風中如紙片般搖曳。雲子翼的手捶擊在雪上咒罵道:“該死的,唐朗失血太多已經救不了了。”

唐朗在風中竭盡了最後的力氣,他指著黑水城的方向,每個字都帶著巨大的痛苦:“他……他……還……活……活……著。”

雲子翼雙掌推出強行貫注真力,他高聲問道:“誰,究竟是誰還活著?”

唐朗的身體摔落在山石上,眼神空洞而渙散。唐婉兒悲愴啼哭,輕輕闔上了唐朗的雙眸。

雲子翼手中摘星劍鋒已斷,斷口上血汙一片。被風雪掩埋的黑水城突然有了奇異的響動。

轟隆之聲四起,白皚皚的城牆龜裂坍塌。風勢陡然增大,雪塵將城池整個覆蓋,坍塌後傾瀉出赤色潮水。目之所及雪地上開滿了成簇的曼珠沙華,城中鐵礦的塵屑夾雜著雪片漫天而揚。

雲子翼眸中紅光越來越盛,他從樹幹上摘下數尺長的冰棱衝入花叢之中,花瓣與雪片在他的光團流轉中被絞碎,巨大的嘶號隨著朔風在天地間回響,唐婉兒捂著耳朵,望見劍光籠罩的雲子翼淚痕滿襟。

半響之後雲子翼站在山風裏,熱汗已將背脊浸濕。他手中的三尺冰棱悄然化為了一柄長鋏,他把劍插在雪塵中,映照下劍上有萬千冤魂在奮力攀爬,他將手在鋒刃上割破,鮮血滴落後冤魂的嘶吼哭號聲漸漸住了。雲子翼放聲長嘯,心中說不出的快慰道:“終於練成了,我幾十年的劍技終於大成了!”他的身體猝然抽搐,幾番騰躍後他在雪地上胡劈亂砍起來。

雪中來回奔走的他掠身到了樹梢,眸中凶光畢露,齜牙呐喊道:“我是天下第一,我要把你們都殺了,你們都得死!”揮劍間他的身體不住痙攣。

唐婉兒悄然貼近雲子翼,他發現後一劍淩厲攻來!唐婉兒閃挪後手指翻飛點住了雲子翼的周身大穴,她扼住其口將幾粒麻沸丹一股腦地灌了進去。她跪倒在地望著不省人事的雲子翼哽咽道:“蒼天啊,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子翼誒?”

六月的飛雪住了,太陽又重新出現在天穹,積雪融化交彙成澗流入黑水河中。唐婉兒的手控住籠頭且行且歎。雲子翼臥在馬鞍上,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幹淨。他身側的兩柄劍一柄斷裂,另一柄泛著清幽幽的光澤。暖暖的陽光曬了下來,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抽動,,身體坐了起來,揉著腦袋低吟道:“我的頭好痛,這是怎麼了婉兒?”

他側首遙望遠處,層巒疊嶂下黑水城憑空消失,曼珠沙華破敗的花葉順著河水漂流,他掩口驚呼道:“黑水城呢,這城怎麼憑空消失了?”

唐婉兒勒轉馬頭淒然一笑道,“此場劫難之後,黑水城外突降大雪,你在其中以冰棱習劍,漸漸走火入魔後被我製服,突生奇觀黑水城就被神秘埋葬了。”

雲子翼抽出冰棱長劍在手中一彈,冤魂嘶號聲四起,他滄然一歎道:“此次巫教征伐我們兩門弟子悉數捐軀,黑水城也全城盡毀,這樣慘烈的事希望再也不要出現了。此事之後我心中魔性大增,日後劍術修行恐怕大為不利了。”

唐婉兒舉起一隻鵝頸銀瓶,其中黑色之物蒸騰而出。她說道:“這無極之水乃是巫教所創,雖然黑水城已經消失,可這份禍根根本無法被徹底銷毀,我已經將其封在這銀瓶之中,日後將永遠封藏於唐門密室中,想來應該不會再生事端了。”

雲子翼一夾馬背馳騁而去。唐婉兒控轡緊隨其後。梢頭外斜陽正濃,天地間突然說不出的闃寂。

夜郎月的香氣揉著龍涎香的馥鬱充盈在整間落雲棧中,呼吸起來說不出的快慰。胡小米的眉頭緊鎖,窺管的另一頭圍看著書冊許久沒有了動靜,他低頭飲盡了壇中的竹葉青。

葉裳指著書頁詰問道:“唐掌門,這唐朗臨死之際所說得還活著的人究竟是誰呢?”

唐無邪撓了撓頭道:“其實這一點當時我曾經問過婉兒,她也根本不知情。”

慕容瑾問道:“據唐掌門所說和婉兒前輩的日記敘述看來,這些都是草草記述了當年征伐巫教和黑水城事件的模糊之事,可是其中最為重要的隱秘皆省略了,此事細究起來反而更加撲朔迷離了。究竟在黑水城發生了什麼?怎麼會導致黑水城憑空消失呢,難道其中的百姓全都死了嗎?這也太古怪了吧。”

“雖然我對此事也不甚了解,不過我十分擔心此事。”唐無邪頓了一下,望著窗外的雪景說道:“黑水城在大雪中消失,若是這無極之水重現人間,也許我們也會被大雪永遠埋葬在藏劍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