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誰?”雲子安強行按住桌麵,可還是穩不住身形,他靠著艙板直起身。
貓兒一腳將雷千仞勾倒,坐在他的肚子上說道:“我就叫做貓兒,明月宮的三宮主。”
唐無邪臉色唰地白了,他詰問道:“我們的會談如此重要,明月宮就派了你這個小屁孩前來,你能代表明月宮嗎?”
“小屁孩?我今年十二歲已經不小了,血洗藥王穀就是我的主意,至於對付你們幾個酒囊飯袋,我一人綽綽有餘了。”她取出一柄匕首揚了揚:“我在食物裏下了罌粟蝕骨散,所以你們吃起來自然無比美味,若是我現在心下一狠,你們可就都死了哦。”她各斟了一杯酒和一杯茶咂了咂嘴道:“西湖龍井和汾酒杏花春,你們中原人當真是會享受誒。”
寒光流轉,手中的匕首嚓地插入雷千仞頭側的木板:“現在你們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那麼你說,明月宮想和我們怎麼談?”麵具男問道。
“很簡單,明月宮並不想和中原武林開戰,藥王穀殺雞儆猴這就已經足夠了,現在我們隻想要兩樣東西,雲子翼的死和他的歿劍訣。
“我們完全答應你們的條件,歿劍訣現在你就可以拿走。至於雲子翼,明天之後他的死訊就會傳遍大江南北,不需要證明了吧。”雲子安應答道。
“拿走?”貓兒不解地問道。
“它就在我的胸口,我已經抄錄完畢,你們拿走就好。”雲子安指了指衣襟。
暗器從袖中滑出,鐵質骨鉤立時將前襟中的藍皮書冊勾了出來,貓兒施施然打開窗戶,卷起書冊反手丟進了湖裏。
“你這是做什麼?!歿劍訣我可是費盡心力抄寫的,原本隻有雲子翼自己才有。”雲子安一臉的責備,“既然你自己毀了它,就怪不得我們了。”
“你真把我當成傻子了誒。”貓兒乜目質問道:“雲子安,你難道忘記了那天夜裏殺死的藏寶閣刺客了嗎?”
雲子安聽聞此言臉色鐵青,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雖然被你殺了,可還是飛鴿傳出了信息,所以多餘的廢話我不想多說,剛才那本陰損的劍訣已經丟了,也不與你們計較。我知道你們也不知道歿劍訣的所有招式,所以這點並不與你們為難。隻需要你們做兩件事,第一件是殺死雲子翼,他的存在危害很大,這點我相信你們會做好的,第二點嘛更簡單,麵具你和雲子安將我麵前這兩杯東西喝了先。”
貓兒取下玳瑁耳環扣動機括,左右耳環中的液體分別滴入茶和酒內,暈染後消失不見。
“麵具男,這杯茶是留給你的,先把它喝了吧”
麵具男握緊杯盞將其一飲而盡。
“好了,這個肉盾坐得真是舒服,霹靂堂的人永遠都隻是廢物罷了。”貓兒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道:“現在雲子安你把這杯酒喝了,將你已知的歿劍訣剩下兩招演示給我看,影月和蛟龍,我已經為你選好了對手,你必須用劍訣殺死他。我博覽天下劍譜,若是你敢哄騙我,後果你們是清楚的。”
雲子安喝下酒道:“這裏連你在內一共五人,哪裏有你所謂的對手?”
貓兒打開了艙門道:“這個自然不需要你操心,對手早已恭候多時了,外麵這位就是藥王穀穀主公孫思邈。”老邁的船夫蹲在斜陽下,背帶鬥笠的他渾身腥臭,安逸地抽著旱煙。
“他哪裏是公孫穀主,分明就是一個漁夫誒。”雲子安質疑道。
“藥王穀滅門之時,他重傷心智已經大亂,後來昆侖派虜獲他後把他交給了我們,我們以非常之法將其救起,現在他已成了傀儡人隻會按照吩咐行事。他的時日無多了,能死在你雲子安的劍下也算是安樂了。現在你已服下了解藥,應該沒事了。”貓兒回應道。
雲子安試著活動身體,果然沒有大礙了。他立時抽劍在手,直直地削向貓兒的後背!
“叮叮當當。”貓兒發髻間的鈴鐺響動,麵具男身形躍起,以折梅手切斷了雲子安的攻勢,雲子安雙眸如火:“麵具你搞什麼?”麵具男目光呆滯,毫無回應。
貓兒微微晃了晃鈴鐺,麵具男像聽話的貓咪般躍至近前,似乎有些細微的小動作在兩人之間進行著,而後貓兒厲聲道:“這鈴鐺現在能控製他的活動,所以你自然無法傷及我分毫,咱們還是照章辦事吧。”
雲子安極不情願地頷首以對。
舊事的記載至此戛然而止,葉裳翻了翻剩下的掌門筆記,後麵全部是空白。他好奇道:“這藏劍掌門筆記使我對歿劍訣有了大致的了解,雲子安意圖殺害雲子翼,所以他詳細記述了莫愁湖上與明月宮的會談,偏偏這記述到關鍵之處卻沒有了,真是遺憾。”
慕容瑾合上書冊說道:“其實我知道裳兒你的困惑,隻是那個麵具男實在是可疑,他聲稱自己是煙雨樓的人。可是我從幼時結交煙雨樓十幾年,卻從來不知道有這號人的存在。義母您知道他是誰嗎?”
白落梅眼波流轉,忿恨與悲傷在麵潛滋暗長,她擺了擺手道:“現在你們不需要知道他是誰,以後自然會知道。”
“娘親你不說算了,可是我真的搞不懂誒。”葉裳撓了撓頭道:“這筆記裏麵寫的有幾點好像說不通吧。第一,雲子安幾人皆是江湖好手,這明月宮三宮主貓兒將毒藥下在菜裏他們難道吃不出來嗎?”
慕容瑾取過象牙梳子,梳理著前額的秀發道:“這個問題很好回答,罌粟蝕骨散以罌粟果實入味,選用西域奇花異草烹製烘幹成粉末,它的功效就是讓人心智紊亂肌肉無力。放入菜品之後不僅沒有異味,還會讓食物更加鮮香美味,所以他們四人根本覺察不到。”
葉裳頷首道:“要說這岐黃之術和毒物藥理方麵還是阿瑾你最為諳熟。不過我還是不懂,這麵具男一定不是等閑之輩,偏偏貓兒搖動鈴鐺就能完全控製住他,難道世間真有如此奇藥?”
白落梅正色道:“西域明月宮的水極深,除了暗殺,毒物,機括和火器之法精妙絕倫外,他們獨特的武功也是令人頗為忌憚,其中的蠱惑之術以藥物或是蠱蟲入人體內,憑借相對應的法物就可以輕易控製人的情緒和行動,想必這三宮主貓兒正是下了此等藥物,方才以鈴鐺就可以將麵具男玩弄於鼓掌之間。”
葉裳指著書頁說道:“這裏麵有最古怪的一點,藏劍掌門筆記前麵一直備敘詳盡,可偏偏視角轉到這麵具男後就一個字都沒有了,這是為什麼呢?”他輕輕拉動紙箋的最後一頁,有些許鋸齒狀紙屑露了出來:“原來是有人把後麵的原稿全都撕了下來,又縝密地加上了新紙,雖然特意選用了材質近乎一樣的,可還是有破綻。”
慕容瑾以紅絲帶綰起青絲道:“我覺得撕去原稿的人害怕它為他人得知,若是將筆記焚毀隻會露出更大的破綻。應該是是因為後麵的事情極為隱秘,所以才用了了這等手法。”
兩人注目於白落梅,她霽顏一笑:“看來我真的是老了,你們將這掌門筆記分析地頭頭是道,也不用我再贅述些什麼了。”
“葉裳,幫我用絲帶把頭發紮緊,以這支發簪挽成浣衣髻,我手太濕了不好弄。”慕容瑾說道。
慕容瑾的如瀑長發垂在束素之上,她站在窗外幽濛的雲煙裏,陽光交映下麵色桃紅,肌膚白淨如天仙一般,葉裳束發中一時竟然看得癡了。
“梳誒,你在發什麼呆呢?”慕容瑾轉眸發現了怔怔出神的葉裳。
“阿瑾,我看得出裳兒似乎很喜歡你。”白落梅掩唇而笑。
“嗯?”兩人異口同聲而出。葉裳臉色緋紅,慕容瑾反而噗嗤一聲笑了:“這絕不可能的,我今年都四七之年了,葉裳今年才二十四,怎麼會喜歡我這個大姐姐呢?義母您別拿我們說笑了。”慕容瑾絞著雙手道。
“大姐姐怎麼了?白落梅淺笑揶揄道:“多少王公貴胄前來求親你都堅決拒之,眼下你和裳兒有了肌膚之親,不如我就讓裳兒從了你吧。”
“不可不可。”慕容瑾和葉裳同時擺著雙手矢口否決。
“哎呦喂,你們兩人都那麼害羞,莫不是早已芳心暗許了。”白落梅戲謔道。
“娘,我隻是覺得阿瑾她很漂亮而已,沒有別的意思。我剛才看到筆記的最後就想問問阿瑾,當年明月宮血洗藥王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這些武林名宿怎麼會和明月宮的人一起出現在莫愁湖的呢?阿瑾我來替你梳頭,你說吧。”
“其實當時我還是個少年,和紅袖識得煙雨樓方才一年有餘,武功也並不如現在這般厲害。當時我恰巧路過藥王穀眼見穀內火光衝天,公孫穀主帶著眾人奔了出來。當時他已經遍體鱗傷,我暫時救治了他,不過內傷嚴重已經無力回天了。他告訴我因為藥王穀中有內奸,明月宮才能入穀如無人之境。他將掌門令牌暫時交給了我,囑咐我若是他不幸身死就由我代任穀主,日後務必報此大仇。他將一部分弟子托付給我,自己返身又帶人衝入穀中去搶救那些珍貴的藥典,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後來才知道他被明月宮的人擄走了。”
葉裳的眼前,那個在老人的形象再次浮現出來,這些年武林中依舊傳頌著藥王穀懸壺濟世的事跡,無數人為公孫穀主的離去而嗟歎不已。
“這麼說來當年事情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麵了,現在這事實中最可疑的就是那些被撕下來的部分裏究竟寫了些什麼。”慕容瑾手搭在頜角沉思道:“還有就是那神秘莫測的歿劍訣。”
“其實上述都是鋪墊,下麵才是我想說的重點。”白落梅神情冷峻道:“我想讓葉裳去做這件事,這需要阿瑾你的幫助,先看看這個吧。”
她從衣間掏出一個白綢包,其上是紫色的弓弩交疊蠍鉤標誌,漢隸的“唐”字赫然在目,內中書脊略有破損。
“唐門掌門筆記?”慕容瑾頗為驚詫,她匆匆地翻開道:“義母您是如何得到的呢?據說它們都安放在唐門密室中,每年當代掌門都會花三天將此年要事記錄其中,再重新放歸唐門密室,無人可以窺見。”
“很簡單,因為唐無邪未守門規,擅自將掌門筆記帶了出來,之後被我手下人竊取,你們看了就懂了。”白落梅打消了兩人心中的疑惑。
慕容瑾和葉裳將頭湊在一起,如煙往事隨著斑駁墨痕流瀉而出:
貓兒伴隨著銀鈴般的笑容悄然離去,甲板上皓首銀須的屍骸靜靜地躺著,公孫思邈在頑強抵抗了雲子安的劍招之後,最終被蛟龍式一劍貫胸。
唐無邪望著血泊中的死人,內心突然感到無限的悲涼。
他拖動屍骸準備扔進湖裏。甫一動手,僵直的屍骸喀拉拉作響,從內向外嘭嘭炸裂。血水密布中慘白色的蠱蟲在地上亂跳。
唐無邪劇烈嘔吐起來,他端起茶杯喝了起來,可那一地的血腥汙穢還是在心頭回蕩不去。
雷千仞走入艙內撇嘴道:“今天真是晦氣,好不容易才處理了這惡心的屍骸,明月宮真是太陰毒了。”他抬頭就看到了臉色蒼白的唐無邪,說道:“小唐你別再不舒服了,子安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在那小妮子麵前殘忍地殺死了公孫穀主,況且他已經是行屍走肉,活在人間也隻徒勞遭罪罷了。雷千仞拍了拍唐無邪的肩膀:“小唐你要振作誒,棘手的雲子翼快要來了,如何殺死他才是重中之重。”
唐無邪霍然站起身將手中的杯盞摔了個粉碎,大聲說道:“我真的快要瘋了,殺死公孫穀主還要再殺死雲子翼,我們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呢?為了我們幾派的利益,真的要這樣殺下去嗎?”
雲子安飛起一腳將唐無邪踢倒在地,唐無邪欲出手卻被雷千仞製住,他氣得身體瑟瑟發抖。
“我看你唐無邪就是個懦夫,隻是殺了一個活死人的公孫思邈,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雲子翼是你的妹夫也是我的哥哥。如果我們不是實在沒辦法,絕不會出此下策對其下殺手。”雲子安不怒自威,他高聲說道:“雲子翼獨步武林後越發驕橫無禮,出麵幹涉我們三派的生意,說我們賺得都是黑心錢,還要我們聯手翦除煙雨樓成就其一人的武林霸業。他隻會潛心於劍術,絲毫不懂武林生存之道。若不是我們的黑心錢,,他能儼然成為江湖領袖嗎?而現在他威脅到了我們三派的共同利益,還恬不知恥地要做武林盟主,恪守他所謂的正道,不殺他我們根本無法活了。這一點無邪你早已知曉,又何至於如此激動呢。”
唐無邪說道:“我都明白,可是若說殺死雲子翼,我怕我真的下不去手。我們根本殺不死他,他一個人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結果我們四個。”
“無邪你放心不需要你下手,我了解雲子翼,他的劍術可怕,可是人就是個傻瓜。他怎麼也想不到我們會對他下手,所以他必死無疑。”雲子安望著舷窗外不禁笑了:“他這不就來了嘛。”
唐無邪緊迫的表情突然住了。窗外水波漣漣,銀白色的月光下一艘長艫破風而來。高揚起的桅帆下白衣勝雪的男子提著柳木燈杆,燭火掩映下得意洋洋。
“諸位好友,子翼我來遲了還望見諒。”雲子翼高聲疾呼,兩船慢慢聚近,他走上了畫舫。湖麵上漣漪陣陣,細密的雨絲淅瀝而下。
唐門筆記的記敘到此結束,後麵再無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