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散盡後雲子翼啐罵道:“該死的刺客真是壞了大事,他剛才一定將我和你的談話全部聽到了。此人若將情報散播出去,歿劍訣匿於藏劍的事情就等於公之於世了,未來山莊必將禍亂不斷。”
唐婉兒眼珠滴溜道:“此事都怪我,方才我沒有想到萬全之策。”
“怎麼說?”雲子翼問道。
“如果我們隻是繪製地圖,將歿劍訣秘藏之地標明,武林中人必然會來爭奪。可如果我們將它所藏之地設以層層機關,配以幾件核心密鑰方可開啟的話,他們會自相殘殺或是知難而退,對於武林反而有利無害。”
“這密鑰我隨身攜帶,他日若相遇心無權欲的善良之人,我便可以把完整的歿劍訣授予他,並且親自教習他的修行。若是他一旦墜入魔道,我更可以以非常之法翦除,也不會為武林培養禍害。”
唐婉兒豎起了大拇指:“子翼你深得妾心,不知道你打算以何物作為開啟機括的法門呢?”
雲子翼揚了揚右指的狼頭指環:“這雪狼指環是藏劍莊主代代相傳之掌門信物,當年老莊主交付於我說要妥善保管,我打算以它再相佐別物作為開啟秘所的鑰匙。”
“你千萬不要透露秘所的存在,更不要讓人知道作為秘鑰的信物,因為秘密永遠是隻屬於一個人的。”唐婉兒說完信步走向了外廳。
雲子翼沉思良久,麵對著地形圖上的群山權衡再三後終於篤定了主意,他按住紙張畫了個紅叉,而後吹幹墨痕將畫軸卷起負在身後。他從窗欞急掠而出,心中念道:“那裏必然是雙全安穩之地。”而後消失於淅瀝的雨幕之中。
唐婉兒行至門廊撐起油紙傘,就瞥見了滿身血汙的男子手握長鋏,杏黃長衫上的劍傷赫然在目。他走了過來擦了擦淋濕的發綹道:“大嫂,剛才子安隨弟子夜巡至藏寶閣外,發現有潛入的黑影掠出,我持劍尾行已經將其殺死。在其身上發現了明月宮的腰牌,現將匪首及腰牌獻於嫂嫂和長兄。”說話之間手中提起一個鮮血淋漓的黃綢布包。
唐婉兒已有孕數月,望著滿院的屍骸和新砍下來的人頭,張口欲嘔。她掩麵說道:“一切全憑叔叔做主,你哥哥已經離開藏寶閣,我身懷六甲現在不能看這些。”
“諾。”雲子安遞上朱紅的英雄帖說道:“大嫂,如今藥王穀被明月宮血洗,江湖眼看岌岌可危。所以霹靂堂掌門雷千仞和你哥哥包了一艘畫舫定在了離城外的莫愁湖,想要推舉兄長為武林盟主,領導群雄共同對抗明月宮,時間就在下月仲秋佳節。
“我會知會子翼的,現在想衣出生了幾月,我想你與想容的夫妻感情會越來越好的。”唐婉兒無心地說道。
雲子安臉色鐵青,緩緩地吐出了一句話:“她的心裏始終有我哥哥,也許我們倆的結合真的是一個錯誤吧。
“子安你別多想了,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心裏還是有你的。”唐婉兒撐起傘轉進了回廊。
雲子安陰惻惻地笑道:“雲子翼和唐婉兒,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你們從我這裏奪走的,用最殘忍的方式全部奪回來,到時候你們必將生不如死!”
鉛雲開闔間,清輝再次灑滿大地。夜色中的曇花盛大凋落如飛舞的雪片,宛如夢幻。
江南的一處奇峰名喚離山,群山環繞下有千傾碧湖名曰莫愁,每年秋天大江中的鰣魚洄遊入海,途中必經離城外的莫愁湖,再由周邊共工村外的淩雲渡返回近海,由此每年金秋時節這莫愁湖中啖魚食蟹的饕餮客便會雲集而來。今日正是仲秋佳節,白雲出岫間陽光燦爛,波光粼粼的湖麵上織網密布,水花四濺中白鰭翻動。赤腳的漁翁踩在船頭,以旱煙杆敲擊船頭,警覺的鸕鶿敏捷地鑽入水中,箭一般的鳧水而去。
彩旗飄揚的畫舫與漁船拉近距離,金碧輝煌的艙室間走出一位虯髯客,他在風中高呼道:“船家,有新鮮的鰣魚嗎?”
船家扼住兩隻鸕鶿的脖子,從長喙裏取出亮如白銀的鰣魚,丟入網兜中提起來在空中擺動道:“客官您真是幸運,這就有嘞。”
虯髯客拊掌以賀道:“等會整利索了就給我們送來。
漁翁將網兜丟到船板上,向著艙內喚道:“貓兒你現在將這些魚處理幹淨了,待會你給他們送去。”
“是,爺爺。”船艙內叫貓兒的女孩正值金釵年華,一襲火紅色的葛衣。她提起粗布褲管磨好了刀,而後從網兜內取出鰣魚刀出如風。
虯髯客走下舷梯步入內艙,他一捋長髯道:“諸位,這明月宮遣信來說他們的使者今日就到,可是我看這日頭偏西了還是全無蹤影。萬一雲子翼和他們兩撥人撞到一起怎麼辦?”
雲子安握住蘇繡布帕,將紅泥小火爐上的紫砂壺拎起斟滿了五個杯盞,碧綠色的茗香清香撲鼻。他抬手道:“這是今春新鮮采摘的明前龍井,未曾受潮分毫,雲某先行品鑒了。”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一側麵色白皙的男子霍然站了起來。“子安誒,我真是太佩服你的耐心了,這次除鷹計劃事關重大,雖然我們唐門,霹靂堂和煙雨樓聯手,可殺死雲子翼真的很危險。現在明月宮東侵中原,如果我們遏製不住,最後的結果必然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僅我們保不住,藏劍山莊也會淪陷。”
“無邪兄弟,雷某和你在英雄所見略同,這該死的明月宮就是愛擺臭架子,到現在都不見蹤影,他們的態度在這件事上最重要。”雷千仞坐下來將茶一飲而盡,杯子甩在案上撇了撇嘴:“還是喝酒痛快,這茶又苦又澀甚是難喝。”
雷千仞的對麵身形頎長的男子身穿玄色風袍,他將風帽從頭上摘下,戴著粉墨濃彩的臉譜麵具難窺真容。他說道:“我們煙雨樓暗殺技藝天下無雙,明的不行就來暗的。若是明月宮強行攻伐中原武林,我就派人潛入它的西域老巢,將它的三位宮主悉數殺死,到時候看他們還能如何猖狂。”
雲子安按住男子的肩頭:“麵具你稍安勿躁,現在還不是激動的時候,明月宮雖然心狠手辣但向來言而有信,他們說來就一定會來的。他們的勢力雖然隻手遮天,可若是我們聯合整個武林,相鬥之下無非還是兩敗俱傷,這是我們雙方都不願意看到的。他們的意圖是讓我們中原武林自相殘殺從而分化,最終他們坐收漁利。”
水晶盞中的細沙簌簌灑落,他蹙眉道:“可是他們說今日午後在這畫舫上相談,眼看著這日頭偏西卻遲遲不來。莫不是他們故意想和雲子翼撞在一起,要真是這樣可就大事不妙了。”
雲子安淺呷一口道:“這個你們就完全多慮了,他們若是如此我們正好可以和雲子翼假意聯合,將他們的人悉數消滅。”
“現在已經是申時一刻了,我等得可是火急火燎了。”雷千仞一邊說著,一邊取過酒壇拍開了封泥“還是這個最對得起老雷我,要說這吃魚就得喝杏花春,好喝還不上頭,我叫的鰣魚待會就送來,這美酒和香魚真讓我流哈喇子。”
“明月宮他們絕對會來的,離雲子翼約定的戌時還有不少時間,隻要這期間我們交涉好,把它們需要的東西給他們就好。畢竟征伐西域之後又血洗藥王穀,他們損失很大也需要休整,所以必然也不想大動幹戈。”
唐無邪詫異地問道:“子安你這點一直沒告訴大家,明月宮他們究竟想要什麼?”
“其實很簡單,他們想要雲子翼死和歿劍訣。”
“歿劍訣!”雷千仞聞言噴出了口中的酒,他說道:“莫不真是雲子翼昔年一招就殺死崆峒和華山掌門的劍法?”
雲子安點了點頭道:“正是。如今雲子翼劍術已入化境,上次他從滇南回來後苦心參悟終有所成,並將劍訣命名為歿。他其實並未練至爐火純青,不過他自詡威力極大,可以一劍相敵萬人。”
“不可不可。”唐無邪擺了擺手,“我覺得明月宮的要求萬萬不可答應,雲子翼現在羽翼豐滿而且脾氣越來越大,他對我們頤指氣全然不把我們放在眼裏,所以我們才行此下策將其殺死。可是這歿劍訣融他一生劍術精妙,若是輕易給了明月宮,豈不是太吃虧了?”
雲子安說道:“唐兄你有所不知,這歿劍訣傳得神乎其神,其實事到如今除了雲子翼根本無人得以知曉它的真實性。昔年名劍大會上那一招孔雀被傳為武林天大的笑話,可是後來正是憑借那一招雲子翼在電光火石間就將兩派掌門殺死,除了大江南北空有的虛名,明月宮完全不知道何為歿劍訣。”
雷千仞拊掌而笑道:“高,實在是高!雲兄弟這一招實在是太妙了,這歿劍訣傳至明月宮,說不定還有出其不意的妙處,可謂一箭雙雕。”
唐無邪茫然地望著發笑的兩人:“你們兩個到底想說什麼?”
麵具拍了拍唐無邪的肩膀道:“讓我來告訴你吧,子安他自己胡編亂造了一本劍訣,隻是前麵空有孔雀一招,後麵隻是將各門各派的劍法雜糅拚湊抄錄其中,修煉起來必會走火入魔。明月宮的人練了,隻會武功盡廢陷入瘋癲。”
唐無邪長籲了一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還是子安厲害呐。”
艙外傳來長篙撥過水麵的浪花聲,梆的一聲兩船相接,漁夫高喊道:“我們送魚來了。”
皓首銀須的老者淺笑吟吟,身後的小紅綢像歡快的小鹿,拎著蒲包就跳入了船艙中。
“真是好可愛的小姑娘誒。”唐無邪摸了摸她的頭。
貓兒咧嘴一笑道:“四位伯伯,這鰣魚已經弄幹淨了,我看你們這船裏也沒有廚子,不如我替你們做吧。我手藝可好了呢,希望能多給幾個子哈。”
雷千仞打開蒲包,望著鮮腴的魚肉嘖嘖稱讚,他掏出一把碎銀子灑在蒲包裏:“放心吧,小姑娘,今日我們有重要的客人,就是你做的不好吃我們也不會吝嗇的。”
貓兒瞅著白花花的銀子笑渦如花:“幾位伯伯出手真闊,貓兒今天一定會讓諸位滿意的。”
她將魚擱置在案板,大蔥,生薑,筍幹和蘿卜切好碼放整齊,引燃灶台後大勺掂起,艙內頓時美味彌漫。
“雷千仞叫好道:“這麼小的孩子,廚藝就有如此身手,若是習武他日也必是英才。”
唐無邪揶揄道:“小姑娘習武做什麼,跟著你老雷天天往人家身上扔驢糞蛋嗎?”
雷千仞反唇相譏:“你們唐門天天鼓搗那些死蟲髒水也不比我們強多少吧。”
“你說若是明月宮派來的人就是一個小孩得多好,我們隨便哪個就可以將其震住,會談輕而易舉就完成了。”雷千仞突發奇想道。
“得了吧,明月宮可不像老雷你那麼傻。”唐無邪鼻翼翕動:“好香誒,我第一次聞到這麼香的河鮮。”
貓兒變戲法般將菜碟端了上來,又給每人麵前擺放了一碗麵,她撒嬌道:“四位伯伯,你們看在這等手藝上是否應該多給我一些銀子呢。”
雷千仞環視桌麵,第一碟內鰣魚銀白如雪,魚肚上整齊地碼放著火腿,香菇和冬筍。
第二碟內是薄如蟬翼的魚鱗肉與糯米,火腿和筍丁夾在一起以絲餅包裹。他擺手嗅聞,臉上的皺紋頓時都舒展開來。
第三碟內細密黃泥包住,望起來像塊灰炭。他用筷子一敲黃泥裂開,內中是盤卷的粽葉,撕下粽葉裏麵金黃的魚肉讓人垂涎欲滴。
海碗之中蔥綠點綴著乳白色的濃湯,豐腴的魚肉和白綢般的麵令人口齒生津。
“好。”四人齊聲喝彩,而後舉起玉箸大快朵頤起來。
雲子安夾起一片魚鱗肉,放入口中道:“小姑娘你年紀雖小,可廚藝之精湛令雲某駭然,這莫愁鰣魚乃是河鮮極品所以極難烹調,稍一差池便會讓味道大打折扣,今日你這清蒸,花雕蒸煮和叫花烤製三種製法火候拿捏已入化境,至於這黑魚麵嘛。”
“好吃。”老雷嚼著口中的麵條道:“子安,你就不要再為難人家小姑娘了,我老雷在離城幾十年,吃到如此美味烹製的鰣魚這還是頭一次。花雕鰣魚中酒的沉香完全融入了魚肉中,在舌間妙不可言。”
雲子安取出一錠雪花紋銀放到小姑娘的手中:“多謝你了小姑娘。”
貓兒擦了擦額間的汗:“伯伯您客氣了,這就叫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吧。”
雲子安衝她眨了眨眼睛道:“小姑娘人小鬼大,江湖行話倒是知道不少呢。”
“嘿嘿。”貓兒俏皮地眨眼回應。
不一會兒,饑餓的四人已經將桌上的菜肴一掃而光了。
雷千仞拍了拍肚子打了個飽嗝,瞥見了貓兒把玩著手中的銀子遲遲不走,他問道:“小姑娘,錢你都拿了怎麼還不和爺爺回家呢?是不是還覺得少,伯伯可以再給你點。”
貓兒淺淺一笑,露出兩顆虎牙:“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們還未給我錢財,我怎麼替你們消災呢?”
雷千仞摩挲著貓兒的頭:“孩子,你不是都替我們做過飯了嗎?”話還未說完,貓兒已指出如飛,將他身上的幾處要穴點住。
“不好,我們中計了。”剩下三人臉色慘白,紛紛去摸兵刃。可是他們的身體感覺軟綿綿的,根本使不出一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