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來他一直在勤勉的練劍,就像一隻蒙著眼拉磨的驢般堅持著。雲岫劍訣一百零八式,每一式他都如數家珍。每當練到筋疲力盡之時他就喜歡躺在草上,像一隻勞累的鬆鼠平躺開來,柔軟的草葉就會像鬆樹毛茸茸的大尾巴般把自己卷起來溫暖而舒適。在整個武林,大家都隻記得那個在名劍大會上勇救慕容瑾的少俠葉裳,卻很少有人真正了解,這個身形頎長的男子,究竟在劍上付出了多少汗水。
其實藏劍山莊待他真的不公,他卻常常不去考慮這個問題。雲子安共有三位親傳弟子:葉裳,葉驚羽和淩飛宇。雲子安對於劍術的點撥更多地在於葉驚羽和淩飛宇兩位師弟,而每次看到葉裳,總是耐心囑咐他要好好對待雲想衣,其他的任何莊內事務都與葉裳毫無關係。多年以來,他就像個影子孤獨地飄在藏劍山莊內,空頂著大師兄的名號,活在屬於他一個人的後山世界裏。
可後來他的世界終於有了變化,除了師妹雲想衣對他噓寒問暖外,他的世界裏又憑空出現了一個人,一個真正教他武功的師父,他並不知道她是誰,他把其喚作銅麵人,這個人結束了他日複一日的寂寞和惆悵。人總不能隻活在兒女情長的世界裏,每一個江湖男兒都有著習武獨步天下的夢想,葉裳自然也不例外。而現在銅麵人走到了自己的身前,厲聲道:“裳兒,把我剛才教你的招式再操演一遍讓我看看。”長身貉袖的中年女子站在秋風裏戴著青銅麵具,話語裏滿是期許。
劍光如清輝般向著四方傾瀉,梧桐葉翻卷隨風飄落,驚鴻夭矯中,葉裳手中光影流轉四麵八方回蕩開來。待到雨停之時,鋒上葉片密布堆積,輕輕吟弄間葉碎若沙。
“好。”女子拊掌以賀:“現在你的劍術已經能在輕柔間進退自如,穿葉旋舞也已有了七八分我的感覺。假以時日必然可以大成。”
葉裳挽了個劍花道:“師父,裳兒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您教了我幾年的劍,除了指點我劍法修為外,來來回回這一年中都是練這一式呢?劍術的修煉不是應該多多益善嗎?你總說我修煉還不到位,今天裳兒鬥膽冒犯,這一招拂柳式,究竟要到練到何等境界呢?”
銅麵人取過葉裳的佩劍,手臂開闔間整個人化作一團褐色光暈,飛舞的葉片被劍芒聚攏在身前,真力貫注間隨著氣流擺動,銅麵人裙裾飄蕩揚劍身前,身前的葉片化作齏粉。
葉裳小聲咕噥道:“我氣海中根本聚攏不了真氣,無論如何也練不到你這般境界的。”
銅麵人搖了搖頭:“還是功夫不夠深,領悟不夠透徹。即使不用真力,也是可以練到這般境地的。她從袖中取出一本書冊扔到葉裳手中:“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細密的線腳將頁與頁串接起來,每頁的頁腳上有一個行雲流水的歿字,整本書以劍訣配以靈巧的工筆人物演示,人物舉劍相持,示範拂柳式的各種動作,收身回風,劍出相舞,翻動間人物隱隱自己動了起來栩栩如生。
葉裳瀏覽後發現整本劍譜中的招式與師父教給自己的如出一轍,尾頁寫著一行字:圭臬之本,勤練不輟,假以時日,必有大成。
“師父,這本劍譜是誰寫的?”葉裳嗅聞到了其中浣花箋的黃腐之氣,不解地問道。
銅麵人負手而立:“裳兒你絕計想不到,這正是你們藏劍之物,它就是劍訣《歿》的第一招,為藏劍前莊主雲子翼親手所創,後來又被封存起來了。”
歿!葉裳覺得自己的腦袋如渾然震蕩:“這就是我師父雲子安一生都在尋找的絕世武功——雲子翼的歿劍訣?”
“不錯,歿劍訣一直是武林中的秘密,如果歿的七式劍訣全部現世,必將引起武林的腥風血雨。你師父雲子安雖然目前自詡為劍術大宗,其實他也隻不過掌握歿劍訣中的三式而已。因為他不會拂柳這一招,所以他的身法永遠跟不上劍的速度,又沒有雲子翼獨到的功法要訣,自然就達不到雲子翼當年的出神入化。所以他現在還在苦苦尋找其他的歿劍訣。”
“可是師父,您為什麼要將這麼珍貴的劍訣教給我呢?連我師父都不會誒。我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在山莊內過得也很平淡瀟灑,而且我天生沒有真力,就算全部學會也發揮不出來劍訣的威力。”
銅麵人話語凝噎道:“裳兒,其實師父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隱瞞了你。師父今日想要告訴你。”
葉裳正色道:“師父你說吧。”
銅麵人摘下了銅麵具,酸楚的神色裏淚光漣漣:“裳兒,其實你是我的孩子,很小的時候就被雲子安奪走了,我是煙雨樓宗主白落梅。”
葉裳一個踉蹌,他覺得這一切更像是夢境般虛假,自己身體裏萬千情愫混亂遊走:“你是白落梅,我們藏劍山莊不共戴天的仇人,許多師兄師弟死在你們手裏。你怎麼可能是我娘呢?“他橫劍相向,眉宇間滿是敵意:“你覺得純靠蠱惑,我就會輕而易舉地背叛師門了嗎?”
細密的魚尾紋上愁苦暗生,白落梅秀指捏住劍鋒鮮血淋漓:“娘知道你這些年在藏劍山莊受盡了屈辱,娘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如此狠心的對你,讓你在藏劍一點地位都沒有。可是娘實在是沒有辦法,兩年前娘才得以重新站起來,打聽到你的下落後我就來找你了,我戴上青銅麵具日夜陪你練劍修行,都是為了今日的母子相認。”
“夠了,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是我娘?我在藏劍山莊長大,怎麼可能憑你的幾句謊言就相信呢?”葉裳厲聲道。
“你的後背上有一道疤痕,那是你小時候留下的劍傷,你的生日是癸醜年臘月初八,你師父雲子安當年告訴你名字來由說是出生正值秋雨連綿之時,黃葉拂至你身上,故名葉裳我說的對嗎?”
葉裳心頭一凜:“這些你怎麼會知道的,是誰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