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發弟子越聽越有興致:“你倒是說說,這前莊主雲子翼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短發弟子故作高深道:“這件事情傳得可邪門了。據說當年雲子翼在離城周邊的海灣乘船賞月,煙雨樓宗主白落梅率領手下人正好在那附近集會,兩方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巧撞在一起廝殺起來了。雲子翼為了保護咱們師父與煙雨樓血戰而死,後來師父重傷回到莊內,就接替雲子翼執掌了藏劍山莊。而雲子翼的屍體在這一役中下落不明,隻有佩劍摘星被師父拚死奪回,收藏在這藏寶閣內,坊間傳聞他的屍體被丟進了海裏冤魂無法被超度,這才化成鬼魂遊蕩在莊內。”
蝰蛇握刀的手忽然鬆弛下來,心頭一凜:當年離城之役後宗主白落梅身中寒毒,幾乎等同廢人,十年後方才痊愈。這件事樓中之人一直三緘其口,所以也就愈發地神秘莫測,而在組織中隻有幾年資曆的他,也是從煙雨樓前輩龍淵口中才得知此事。此一役後,宗主對組織內可疑之人進行了盤查,由此大家對此事更是噤若寒蟬。
長發弟子說:“這閣內哪一把是摘星?我在莊內呆了這麼多年,還從未曾見過雲子翼的貼身佩劍。”
短發弟子推開了閣門,指著那柄在琉璃匣中的長鋏說道:“那就是摘星劍,長三尺七寸五,海外隕鐵所製,劍柄鵬鳥紋路,刃上刻大篆翼字收尾。傳說此劍在黑水城事件之後破損嚴重,後雲子翼以玄鐵重鑄了,然而最為奇怪的是這裏,他指著劍中一塊凹陷進去的圓坑說道,全劍皆為上品,隻是這裏的破損雲子翼一直不予修補,大家都很不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做,師父告訴我們的是在經曆了黑水鎮事件後雲子翼劍術已入化境,故以這處破損銘記過去。今日師父囑托在武林賓客參觀之前一定要將這柄劍收起來,以防止他們舊事重提。”
長發弟子滿腹狐疑:“你在莊中時日與我一樣多,還真是見多識廣,黑水城事件又是什麼?”
短發弟子搖了搖頭:“這個你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因為黑水城事件以及相關的禁忌“歿”一直是莊內最避諱的字眼,提起隻會被逐出師門。”
當蝰蛇聽到“歿”字時,心頭猛然一緊:這個字的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呢?
“對了,還有這些東西。”他指了指摘星劍旁邊的東西:一件金光閃閃的甲胄,一行類似排簫的竹管,一隻紙張泛黃的粗管畫軸。“全部都要搬走,飛宇師兄讓我們搬到莊門外的迷蹤林去,自然會有人前來處理。這些可都是武林秘寶啊,千萬不能讓同道中人知曉。”
長發弟子撇了撇嘴:“畫軸,排簫和將軍的金甲,我看這更像是古玩店裏的玩意兒,哪裏像什麼武林秘寶誒。”他摩挲著琉璃匣嘖嘖稱讚道:“這摘星劍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名器,我要是能用這柄劍該有多好。”突然他的雙手鬆軟下來,低頭望見了自己胸腹上帶血的刀鋒。
短發弟子的手臂上傳來毒蛇噬咬般的疼痛,透骨釘沒入皮膚已呈黛色。他的呼吸越來越艱難,張大了嘴巴想要喊出什麼,卻感覺如鯁在喉般的痛苦。最終他的世界黯淡下去,在黑暗的盡頭裏,一雙虯節有力的手握住了琉璃匣。
終於拿到傳說中的摘星劍了,蝰蛇心中竊喜,任務物品的盜取原來就是這般輕巧。
他推開琉璃匣撫摸著劍柄,可以想象地到,當年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站在名劍大會場上,持劍向天睥睨天下時的豪氣萬丈,即使經過了漫長的歲月,蝰蛇還是能夠用指尖感知到那種發自心底的悸動。
他拔劍出鞘舞了起來,奪目光華從劍上閃爍而出。不料劍鋒卻開始顫動不已,一曲悲愴的笛聲在他身側回響。
蝰蛇大驚之中急忙把摘星劍插回劍鞘,可是淒婉的笛聲依舊沒有停止。
幽冷的風漫灌而入,吹得蝰蛇後脊發涼。他終於明白了笛聲的來源,劍鐔之上有一枚銅釘,按下去後劍柄霍然脫落,內中一支短笛內含機簧,被控製發出了嗚咽的聲音。蝰蛇將短笛丟棄安好了劍柄,又重新放回了琉璃匣中。他將劍匣負在背上,鬆林內一片靜穆,這才放下心來。
倏然間一股直衝天靈的殺意盈滿胸臆,冷汗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蝰蛇抽刀在前不自覺地回眸:披肩長發的勝雪白衣踏歌而來,發綹遮蓋麵頰根本辨不清長相,來人全身彌漫陰寒之氣,蝰蛇頓覺牙齒寒顫,揮刀直攻而上。
白衣人手中淩風展開兩柄匹練長劍,劍光將蝰蛇籠罩起來。
錚鏦交擊裏,蝰蛇覺得自己刻苦修煉的武功就像是小孩玩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遊戲,在白衣人雙劍交擊間不堪一擊。兩把平凡的鐵刃,在他的手中翻飛如柳葉,自己的每一次疾速劈斬,隻是為了防守快如閃電的劍擊。而他的虎口,在一次次格擋間血流如注。
他虛晃一招後展身而起,踩著飛簷掠起,心中暗暗說道:我蝰蛇自認武林中輕功能及得上我的沒有幾個。
他躍上鬆樹梢頭倒轉身形,掌中十數枚透骨釘不迭發出將紗籠中的燭火悉數打滅。而後他躡雲逐月到了藏寶閣的穹頂:饒是你是大羅神仙,黑暗中你也休想找到我的位置。
蝰蛇的眼珠在下一刻驚駭地快要蹦出眼眶,白衣人正好與他迎麵相對。白衣人死灰色的臉上,眼睛如同死魚翻起的白肚,兩瓣枯死的唇裏依稀有東西骨碌蠕動。蝰蛇不察之中他的劍鋒已急轉直下。
蝰蛇頓覺肩頭如火燒般刺痛,他側身掠過,心中隻肯定了一個目標:逃,不顧一切的逃。他淩空翻了幾個跟頭。數丈之外劍雨傾瀉而來,如影隨行。
一下、兩下、三下,蝰蛇用心跳丈量著距離。在數到第七下的時候,他隻是能夠察覺到腳尖似乎踏到了一塊琉璃瓦,身形騰空躍起而後墜落中踩到了水,在登萍渡水了幾個瞬時後,四肢百骸間的疲乏襲上身來,他向前傾倒,在草綠色的荷塘中沉下下去。
我真的逃出來了?他的胸膛裏,心跳如鼓槌般劇烈。望著自己在慢慢下沉的腳尖和左近被荷梗纏縛的摘星劍,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荷塘中淤泥腐臭的氣味此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思緒,腦海中剛才白衣人那張可怖的臉越發地清晰:那是雲子翼的臉,那是已經死去十幾年的藏劍前莊主!
蝰蛇思忖道:自己成功盜得了摘星劍,可是死去多年的雲子翼為什麼會出現?他到底是人還是鬼呢?歿的任務裏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
他鳧水在塘悄然過了一炷香的的時間,秸稈中的呼吸均勻而穩定,回廊上的步履聲零零散散,可是始終沒有那雙腳的聲音。蝰蛇與他約定的就是在這片荷塘外會麵。在漫長的沉寂之後,終於聽到了期待的聲音:一雙是細密的鱷魚皮,充滿著自信與果敢,一雙是犛牛皮馬靴,步行淩亂而失措。在嗒嗒的腳步轉到了回廊的死角時,他躡手躡腳的爬上了岸,抖去身上的汙泥在影壁後按下了身形。
摘星劍很重要,在歿的任務裏,它是最後必須被帶回煙雨樓的東西。剛才的事讓他至今仍心有餘悸,因為自己的身手根本無法與這白衣人相敵三招。他無法估量這次任務的最終結果,若是白衣人再次出現,自己終將被殺死。望著不遠處喁喁私語的兩人,他暗暗想起了這次失手的可怕後果:不僅無法獲得自由,而且還可能身首異處。他竭力擺脫思緒屏息凝神,仔細聆聽著兩人的密謀。
聲音很輕很輕,蝰蛇隻能聽見隻言片語,但是在兩人罌粟花開的壞笑中,他能夠感受到話語中潛藏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