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又見慧能堅決推辭,薛簡彬彬有禮地說:“大師身體欠安,留戀南國,我就不再勉強。不過,弟子也十分向往佛法,時常請高僧授教。京城有道行的禪師都說,若要領會佛法,必須修行坐禪入定。企圖不由禪定而得解脫,那是不可能的。不知大師對此有何高見?”
慧能說:“佛之大道是用心而悟,怎麼會從靜坐而得呢?佛經上早已說過:如果說如來若坐若臥,那是錯誤的邪見。為什麼這樣說呢?禪,無所從來,無所從去。不生不滅,是如來清淨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坐。究竟的解脫,並無一法可證可得,豈在坐與不坐?”
薛簡想了想,說道:“弟子回到京城,皇上一定要問佛法。希望大師慈悲為懷,指示佛法要義。我回去傳奏兩宮,以及京城學佛之人,就像一盞明燈可以點亮千百盞燈,使黑暗變光明,使光明無窮無盡。”
慧能借題發揮,因勢利導:“道,無所謂明暗,明和暗是相互替代、相互轉化的。說光明無窮無盡,其實也是有窮有盡的,因為明與暗是相對而言:相對於光明,才有黑暗;相對於黑暗,才有光明。它們並無實質,不過是兩個互為緣起而存在的名詞罷了。”
薛簡有些疑惑不解,問道:“大師的禪法,非同尋常。我是借用光明比喻智慧,黑暗比喻煩惱。學佛的人,如果不用智慧之光來破除無明煩惱,又怎麼能出離生死呢?”
慧能耐心開導他:“煩惱就是覺悟,兩者並沒有區別。若是像你剛才所說,用智慧破除煩惱,把智慧和煩惱區分對立起來,這不是大乘頓悟法要,而是根基比較差、天資比較低的人的見解。”
薛簡問:“什麼是大乘的觀點呢?”
慧能侃侃而談:“光明與黑暗,在凡人眼裏是對立的,性質完全相反。他們所看到的,隻是兩者的區別。而有智慧的人,明澈通達,認為兩者的本性沒有區別。這種平等不二的本性,就是真實的佛性。真實的佛性處煩惱而不亂,居禪定並不空寂,它不增不減,不來不去,不生不滅,常住不遷,既不會斷絕也不會永恒不變,其現象與本質真實一如。這就是大乘頓悟佛法。”
薛簡又問:“我也曾經聽那些不信佛法的人說過不生不滅,您所說的與他們的有什麼區別呢?”
慧能道:“他們所說的不生不滅,是滅後不再生,將生停止,以生來顯示滅,將生與滅看成了兩種。其實,生即是滅,滅即是生。”
聽到這句話,薛簡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慧能大師自性中的大圓鏡智明察秋毫,知道他不甚理解,馬上舉例說:“這個道理很簡單,當一粒種子發芽的時候,我們通常會高興地說,它在成長;當它生成植物,變得幹枯的時節,我們會悲哀地說它已經死亡。從禪的思維角度來看,種子的發芽、成長,也是通向死亡的過程,因此,當它剛剛發芽的時候,也就可以說它正在死亡;而它的死亡,恰恰是再生(它所生成的種子)的開始。所以,生即是滅,滅即是生。”
薛簡如品甘飴,一臉陶醉。
慧能接著說:“因此,我所講的不生不滅,是本來無生,故而亦不滅。所以,與外道所說的不生不滅有著本質的不同。你若想得到禪的心法,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就會契合本來清淨的心體,湛然靈明,靈明湛然,其妙用無窮。”
薛簡恍然大悟,感到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向外散發著自性的光輝……
在薛簡告辭離山的時候,慧能意味深長地對他說:“煩請中使把我的禪法稟明當今聖上。煩惱即菩提。自心清淨,不自尋煩惱,當下即是解脫。另外,時勢無常,充滿變數,該放下時一定要放下,當以天下蒼生為念!”
薛簡聽出慧能的弦外之音,敏感地追問道:“大師,難道政局有什麼變化麼?”
“無妨大局。公公回到京城自然就明白了。”
“大師法旨,我一定轉告聖上,弟子告辭!”
未等回到京城,薛簡在半路上就已得知:京城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武則天被迫退位,太子中宗登基——果然時勢無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