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手中有一輪明月——映在水中的月亮!
文采斐然的法海受到啟發,詩興、禪心一起靈動,情不自禁吟誦道:“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
小神會也興奮地叫喚道:“師父,我明白啦!禪心無形,即事而真;自性無相,隨心而現。”
慧能點點頭,說:“我們禪者,要全麵理解‘指’與‘月’的關係,不能厚此薄彼。”
所謂“指”與“月”,是以“指”比喻語言、說教、經典,以“月”比喻佛法、禪要。因為有了手指的指引,很容易便看到空中的月亮。禪宗以“本來無一物”的境界為上乘,以“萬慮皆空”為至德。主張不立文字,不下注腳,親證實相,方為究竟。認為一切言教經典,無非為示機之方便而設,如以指指月,使人因指而見月。以言教而顯示實相,言教本身並非實相。但也強調,千萬不能因此而輕視、舍棄經典言教,因為它畢竟是指月的工具。
慧能與弟子們都不再說話了,靜靜坐在曹溪岸邊,欣賞著空中的一輪如夢似幻、亦真亦幻的明月,傾聽著真真切切的溪水流淌,細細體味著美妙神奇的境界……
禪的意境隻可意會,不可言說;而那領會這種境界的自性,更是無形無相。因此,在回寺院的路上,六祖慧能對弟子們說:“我有一樣東西,它沒有頭也沒有尾,沒有名也沒有字,沒有背麵也沒有正麵,你們各位能體會出它是什麼嗎?”
神會反應最機靈,搶先道:“這是諸佛的本源,是神會的佛性。”
慧能喝道:“我已經向你們說了它無名無字,你怎麼還說什麼本源、什麼佛性?!你呀你,你這小子今後即便有個小廟住持,也不過是個咬文嚼字、在名相上尋求知解的宗徒罷了!”
慧能的教法就是這樣靈活,時時刻刻糾正著弟子們的偏頗。
神會低頭不語了。
與神會當初來嶺南的方向正好相反,十幾輛雕龍描鳳的皇家專用寶輦,載著神秀大師以及數位隨侍他的重要弟子,浩浩蕩蕩,從襄陽一路北上,到達了東都洛陽——許是忌諱李氏皇族的列祖列宗吧,自從十年前,則天大帝登基之後,一直居住在東都洛陽,原來的京城長安,儼然成了陪都。
寶輦一直駛進金碧輝煌的皇宮。神秀大師從車上下來,赫然發現,頭戴金冠、身穿蟒袍的女皇武則天,竟然站在長生殿外親自迎接他!他一愣之後,剛想趨向前去拜見,一個宮中專用的兩人小轎停在了他跟前。不由分說,他被扶上小轎,徑直抬到了皇宮中的小道場。而則天女皇手扶轎杆,率領太子與文武百官,簇擁在神秀的小轎周圍,一步步邁上高高的台階……
盡管九十多歲高齡的神秀大師見多識廣,但仍然熱淚盈眶,模糊了視線……
或許是早年出家當過尼姑,或許是從小受篤信佛教的母親的影響,武則天,這個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女皇,不但真心實意信奉佛教,而且親身修行。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佛教八大宗派中的華嚴宗,就是在她的大力扶持下誕生的。華嚴宗的創始人法藏大師,正是在她的激揚下,才寫出了光輝巨著《金獅子章》。
宮中的道場裏,神秀大師被送上了高高的法座。
武則天已經換上了便裝,與太子等宮中內賓雙手合十,肅立在神秀麵前。
靜,極度的寂靜。不僅僅外麵世界的喧嘩停止了,連人們內心的騷動也完全平息了。而這種靜,不是死寂,不是呆滯,不是冷凝,而是充滿了勃勃生機。這時候,你的心分明能感覺到,有一種潛流正在悄然運轉著……
忽然,一聲天籟破空而來——是她,武則天!貴為皇帝的她,居然親自吟唱起了她即興創作的偈子: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
從那一天起,這首武則天所作的偈子,就成了《開經偈》,刊印在每一部經書前麵,誦經或講經之前,先要唱誦此偈……
更令人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麵。吟唱完畢之後,則天皇帝傾金山,倒玉柱,五體投地,跪在了神秀大師座下……
則天皇帝的虔誠,令神秀大師感動;而神秀大師的謙虛,亦令則天皇帝感到不可思議。因為,神秀大師說,自己並不是五祖弘忍最傑出的弟子,禪宗的衣缽,在嶺南曹溪!他真誠地向皇帝推薦了老安大師之外,又大力推薦慧能。
要知道,當初,正是慧能搶走了本來屬於他的六祖之位啊!要知道,慧能居於偏僻遼遠的南天一角,若不是神秀大師推薦,官方壓根就沒有聽說過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