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懷讓。懷讓奉師父慧能之命,出來獨立門庭,弘化一方。他來到南嶽衡山,長期住在般若寺,所以人稱南嶽懷讓,或南嶽大師。
多年後,懷讓聽說,衡山附近的傳法禪院,從四川什邡來了一位青年僧人,俗姓馬,名道一。他性情孤傲,終日坐禪,從不與人交往。懷讓馬上想起,在他離開曹溪時,師父慧能告訴他:“你門下將出一匹馬駒子,縱橫馳騁,踏平天下。再向前追溯,遠在達摩祖師來中國之前,他的師父般若多羅尊者,便向他預言說:‘震旦雖廣別無路,要借兒孫腳下行,金雞解禦一粒粟,供養十方羅漢僧’。”
莫非,師父說的“馬駒子”就是這個俗家姓馬的禪僧?
懷讓沿著茅草掩映的小徑,走到傳法禪院後麵的山岡。他看到一株虯龍盤曲的蒼鬆下,兀兀孤坐著一位青年禪僧。那坐禪的僧人似乎早已與周圍的山川草木融為了一體,不動不搖,不聞不看。
他就是道一,一個注定要震驚天下的禪者,一位留芳千古的高僧,六祖之後,唯一被後人稱為“祖”的大師。懷讓徑直走到他麵前,站立良久,才不疾不徐問道:“你這樣天長日久地枯坐,究竟圖個什麼?”“圖將來做佛!”道一用不屑一顧的口吻回答,連眼皮都未抬。懷讓見狀,便不再問,隨手撿起一塊磚頭,在岩石上磨了起來。咯——吱——嘎——吱——刺耳的磨磚聲,在力求心靜的道一聽來,比山崩地裂還響,比夜貓子叫魂更難聽。忍,忍,忍!佛陀說過,忍辱波羅蜜,是菩薩修行六種方法之一。道一就強忍著。但是,那懷讓磨個不停。那破磚頭與岩石的磨擦聲音,尖厲,怪誕,簡直就像一枚枚鋼針,鑽進道一的耳朵裏,紮入他的大腦中,刺著他的每一條神經……道一忍無可忍,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終於睜開了眼,惡狠狠地瞪著懷讓。然而,懷讓不理睬道一。他頭不抬起,目不斜視,繼續磨磚。那副專心致誌、無暇旁顧的樣子,活像他是在打磨世界上最珍貴的鑽石。道一被他如此認真研磨磚頭的神態所吸引,不禁好奇地問:“你如此仔細地磨那磚頭幹什麼?”
“我要將它磨成一麵光潔明亮的鏡子。”
“一塊爛磚頭,豈能磨成鏡子?”道一半疑惑半諷刺。
“你既然知道磚頭不能磨成明鏡,那麼像你這樣整天呆呆枯坐,就能坐成佛嗎?”懷讓終於說出了磨磚的目的,原來是為了引逗道一上鉤,以便啟發他。
道一聽了懷讓的話,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懷讓從樹下撿起一根枯枝,往道一坐禪的臥牛石上抽打了幾下,慢慢悠悠說:“這就像趕牛拉車,半路上牛車停了,你是打牛呢,還是打車呢?”
道一感到懷讓的話高深莫測,不由得站了起來。
懷讓見道一動了心,正在全神貫注地聽自己說話,這才徐徐導入正題:“你說要坐禪成佛,然而,禪不在坐臥,佛也沒有固定不變的形象。事物都是變化不定的,不應該有所取舍。你如果認為隻有靜坐才能成佛,就等於扼殺自己活生生的佛性;如果執著於坐相,拘泥於形式,是無法體悟到佛法真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