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六祖慧能自從大徹大悟之後,神通具足,早在張行昌進入寺院踩點時,就感覺到一股殺氣。這天晚上,他特意虛掩房門,用被子擺了一個人形,自己坐在牆邊的禪凳上,進入了慈悲三昧。
不知過了多久,張行昌像驚蟄時節的蛇,漸漸從冬眠似的狀態中醒來。方丈內雖然亮起了燈,卻隻有慧能一人,微微閉目端坐在禪凳上。張行昌心中一片茫然:慧能為什麼不讓弟子們把自己捆起來?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來行刺他的,為什麼現在還要獨自一人與自己麵對?
這時,慧能徐徐睜開眼睛,對著張行昌微微一笑:“你醒了?一定口渴吧?茶幾上有涼茶,潤潤喉嚨吧。”
張行昌心中一股熱浪轟然湧起,他雙膝跪地,痛哭流涕,不住地懇求慧能饒恕。
慧能說:“你並不欠我的命,你也沒有傷害到我,所以我更不想對你怎麼樣。你走吧,今後好自為之。”
張行昌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差點被他殺死的人,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放過了他!不是做夢吧?他猶猶豫豫地站立起來,試探著向門口挪去……
“回來!”
張行昌不由一驚:看來,慧能後悔了。是啊,生與死的仇恨,誰能夠忘懷?活該,你是罪有應得,理應受到嚴厲的懲罰!
誰知,慧能卻說:“我知道,你來刺殺我之前,預先收了人家十兩銀子。現在,你行刺未果,如何向人家交待?”
“我……”那十兩銀子,張行昌早已為母親看病花了,除了一死謝罪,他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慧能一笑,說道:“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你雖然有一身武藝,卻一貧如洗,我早已如數為你準備好了十兩銀子。喏,就放在你旁邊的凳子上。你拿去歸還人家吧。”
張行昌目瞪口呆,繼而淚流滿麵。一直過著快意恩仇、刀頭舔血的江湖生活的他,何曾感受過這般溫情?於是,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膝行到慧能的禪凳前,發自真心向六祖慧能請求懺悔,當下就誓願出家,終生侍奉在師父身邊,以贖罪過。慧能說:“你想改邪歸正、出家修行當然很好,可是,你卻不能留在曹溪,更不能留在我的身邊。”
試想,誰願意將一個刺殺過自己的人留在身邊呢?張行昌一臉的絕望,喃喃說道:“是的,我是罪不可赦……”
慧能笑道:“你想到哪裏去了?你若是留在曹溪,我怕我的弟子們知道了這件事情,會對你不利,加害於你!所以,你暫且避一避,等到事態平息之後再來,到那時,我一定接納你,收你為徒。”
張行昌的淚水,像江河奔流,像大雨滂沱。他給慧能磕了三個響頭前額碰得大地咚咚作響,之後,他起身連夜隱遁。
數年之後,一個神態疲憊、麵容憔悴的苦行僧來到曹溪。他宛若浪跡天涯的遊子,忽然見到了日夜思念的白發娘親,撲倒在慧能膝下,痛哭流涕。
慧能也像一位慈母撫摸著他的頭頂,動情地說:“我已經想念了你很久很久,你怎麼等到現在才回來呢?”這個苦行僧,就是昔日彪悍的殺手張行昌。當年,他被慧能感化之後,隱姓埋名,到一座小廟出了家。為了懺悔自己的罪過,他毅然開始修最為艱難的頭陀苦行。慧能關切地問他:“你既然出了家,是怎樣修行的呢?”張行昌說:“多年來,我一直以讀誦《涅經》為課業。可是,由於弟子根基淺薄,又無明師指導,僅僅是照本宣科而已,連經中‘常與無常’的本義都不甚明了。今天,正好請師父您給我講一講。”慧能說:“所謂瞬息萬變的無常,即是佛性;有常,就是一切善惡諸法的分別心。”張行昌一愣,驚愕地問道:“師父,怎麼你所說的,與《涅經》的文義大相徑庭呢?是不是違反了佛經的原意?”慧能微微一笑,道:“我是佛祖釋迦牟尼一脈相承的禪宗祖師,是代佛宣化、傳佛心印的,我的話,怎麼會與佛經相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