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每日講經,轉眼已到春深時節。寶林寺方丈的廊沿下,支了一張小茶幾,古雅的茶杯中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慧能和曹叔良品茗論道,其樂融融。
曹叔良問:“大師,你昨天講了菩提與頓悟。菩提智慧,除了出世修行以外,在我們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還什麼用處嗎?”
慧能說:“事實上,佛法無處不在,禪要無時不有。它與我們日常生活的每一件事都有關聯,就存在於行、住、坐、臥當中,在砍柴挑水、種地做工當中。我們生活中的那些真知灼見,那些規律性的東西,就是佛法呀!全心全意、專心致誌勞動,就是修行;領會到了生活的真理,感悟到了真、善、美,那就是覺悟。”
曹叔良說:“前些時日,我到韶州城辦事,遇到了一個書生,他說我們佛教修行,修來修去修到了空,太悲觀消極了。”
“空有什麼不好?簡單說吧,假如路上的車輛之間不保持一定的空檔,假如房間裏全是實的,假如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幹活……那麼,結果會如何?”
曹叔良笑了。慧能繼續說:“空的窪地才能彙成浩瀚的湖泊,空的嗩呐才能發出美妙的音響,空的宇宙才能容納太陽、月亮、星星,空的心靈才能閃爍智慧的火花……我們佛教所說的般若,就是空慧,也就是體悟空的智慧。若能修得心靈空蕩蕩、磊落落,連生命都不執著,無私地奉獻給眾生,才真正是積極救世的大無畏精神!有些世間的學者,隻在理論上講什麼公而忘私,卻不能從本質上看透自我,又如何能夠做到完全忘我呢?”
這時,嬰行蹦蹦跳跳走來,嘴中念著:
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
慧能招招手,將嬰行叫到跟前問:“這偈子是你想出來的嗎?”
嬰行不客氣地搶白慧能說:“偈子中說‘臥輪有伎倆’,自然是臥輪想的啦。若是我寫的,不就成‘嬰行有伎倆’了嗎?你還六祖哩,簡直笨蛋一個!”
法空狠狠瞪了他一眼,慧能卻笑道:“好,我是笨蛋。可是,這偈子也沒見到自性。我來和他一首笨偈子。”
慧能想都沒想,隨口吟道:
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嬰行大叫道:“果然笨蛋做笨偈子!我拜你為師,算是上當了!”
慧能一點兒也不惱,笑眯眯看著嬰行說:“那麼,你給我當一回師父,看我笨在哪兒?”
嬰行一副老師父的樣子說道:“般若是空的智慧,應該是不思善,不思惡,心中空空,一片空空蕩蕩,一片虛虛無無,什麼也沒有。而你卻說‘不斷百思想’而且還‘對境心數起’,這能是般若嗎?”
慧能故意逗嬰行:“那就請你說說,什麼是真正的般若‘空’?”
嬰行開始販賣他日常東一句西一句所聽來的一知半解的“空”論:“般若空就是心空,佛空,眾生空,三重皆空;現象空,本質空,自性真空。因為一切皆空,所以無煩惱可斷,無菩提可證,無迷無悟,無凡無聖,無施亦無受……”
慧能靜靜聽著。正當嬰行的“空”論如高山瀑布,源源下瀉之時,慧能拿起拂塵,在他額頭敲了一下。嬰行自然十分惱怒:“你這老和尚,辯不過人家,就動手打人,這是什麼道理?!”
慧能一笑,徐徐說道:“既然一切皆空,請問,嬰行,你的怒氣從何而來?因何而發?既然無施無受,那就是我沒打你,你也沒挨打,你叫喚什麼?”
嬰行一下愣在了當場。
慧能哈哈一笑:“你呀你,小嬰行,般若所證的‘空’,並不是什麼都虛無的‘頑空’!再說,一個人,隻要活著,不可能心裏什麼都不想!因此,不思善,不思惡,也並不是斷掉思想,弄得善惡不分,是非不明,而是在分辨善惡當中,不起任何貪愛、執著。”
嬰行拍拍腦門:“噢,對了,你講過,要以平等無有差別之心,空蕩蕩、磊落落地觀察事物的本來麵目。對吧?”
慧能點點頭:“對,很對。菩提不在遙不可及的天國,而在我們生活的世間,是最平凡的東西。”
一輪明月掛在天邊,曹溪在月光下叮叮咚咚,載著粼粼月光,絲帶一樣纏繞在寺前。寶林寺大殿燈火通明,幹了一天活的眾僧在聚精會神地聆聽師父的開示。
慧能輕咳一聲說:“諸位,貧僧所傳的法門,是直截了當、直指佛性、沒有階段、沒有迂回的法門!在這個頓教的法門中,隻要以平等無有差別的般若空慧,即可當下見到本具的佛性,立地成佛!”
說到此,身披袈裟的慧能,在燈光輝映下,周身閃閃發光,宛若一尊莊嚴神聖的雕像。這時,坐在前排的一位禪僧似乎心有靈犀,臉上洋溢著神聖的光澤。
他是一位從江西廬陵(今江西吉安)遠道而來的禪僧。據說,因為他連走路都在思考了脫生死的問題,所以名叫行思。
行思心有所悟,跪到慧能麵前,說:“大師,您剛才說,您所開示的法門,直指佛性。那麼,要怎樣修行才能契入這個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