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白雲山剛才是不是也像幡那樣搖擺不止呢?”老和尚咄咄逼人的目光緊緊盯著嬰行與法空,“說呀,你們倒是說呀!風是不是能吹動白雲山?”
法空無言以對,嬰行也張口結舌:“這……這……”老和尚緊緊盯著他不放,追問道:“這什麼,你回答我,風吹青山,青山是不是搖動?”嬰行無可奈何,隻好小聲回答:“不動。風,吹不動大山。”老和尚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這不就得了?因為山沒有動性,而幡卻有,所以風吹得動旗幡卻吹不動山。可見動性在幡不在風。”嬰行心裏明明感到老和尚的理論似是而非,但他有口難言,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急得他抓耳撓腮……大殿中僧俗們交頭接耳,有的認為老和尚說的有理,有的覺得是風吹幡動,亂哄哄像飛著一群馬蜂。
忽然,角落裏,一個非常自信又非常洪亮的嗓門說:“我認為,既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而是兩位法師的心在動!”宛若巨石落入深潭,層層漣漪在所有人心中蕩漾。一直閉目傾聽辯論的印宗大師眼睛倏地睜得老大,他敏銳的目光就將一個四十來歲、衣衫襤褸、相貌平凡的漢子捕捉在了眸子中。是慧能!與此同時,全場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慧能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說:“如果是一個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說、不能想的人,他知道風幡或山河大地的存在嗎?風也好,幡也罷,它們動與不動對他都沒有任何意義。沒有內心的活動,萬物的存在對人來說就成了沒有意義的事情。因此,我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而是兩位師父的自心在動。”
印宗大師也是親見過五祖弘忍的高僧,道眼明白,單單聽這些話,他就知道,眼前這位說話的男居士非同一般。所謂風動、幡動,本質上是心與境的關係。風是境,幡是客塵,
所以釋迦牟尼佛說:“有因有緣世間生,有因有緣世間滅。”佛法是緣起法,它的最高明之處,就在於揭示了宇宙人生的真諦緣起性空。佛陀還說過: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宇宙中的萬事萬物,都是因緣所生,並且互為緣起,互為依存,互為條件,互為前提,也就是互為因果。
例如風與幡,如果隻有風,或者隻有幡,就不會有風幡舞動的現象;或者幡雖然有,但它沒有高高掛在旗杆上,無論再大的風,也無法將它吹動;或者幡升了起來,但風沒有吹在這裏,而是刮在了其他地方,這樣,都沒有風幡飄動的景象出現了。
所以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為什麼是心在動呢?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動靜、善惡、美醜、好壞……世界上的一切矛盾對立,都是我們這些人各自依據自己的好惡、利害等強行分別而產生的。所有爭端的生起,一切矛盾的產生,也都是源自我們以不同的價值取此舍彼的結果呀!
究竟誰對,誰錯?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慧能早已在現實生活裏領悟到:境由心造,法從心生,一切都是我們人心的作用。所以,今天他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而是心動。
不知何時,嬰行來到了慧能身旁,他愣愣怔怔地說:“我認識你。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你。”
慧能親切地笑著問:“你何時見過我?”
眾人都盼著嬰行能說出這個看著不起眼卻出言不凡的人的來曆。
嬰行卻說道:“我在夢中見過你。”
眾人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這時,老和尚突然說:“你怎麼知道是我們心動?你不是我,我的心動不動你怎麼知道?”
莊子和惠子曾在濠水的橋上遊玩。莊子很羨慕魚的快樂。惠子問他:“你不是魚,怎麼知道魚的快樂?”莊子回答:“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老和尚巧妙地將莊子的千古機智用到了此處。眾人覺得有熱鬧瞧了,都看著慧能等他回答。
慧能從容答道:“因為,你和這位小師父本具覺心,本具佛性,眾生都有佛性……”
嬰行打斷慧能的話:“錯了!人有人性,隻有佛才有佛性。”
慧能問他:“你不相信你有佛性?”嬰行大搖其頭:“當然不信。我要有佛性,我早成佛啦,還用在這裏與你們磨牙?”慧能突然揚起巴掌,作勢欲打嬰行。小嬰行慌忙逃避,被蒲團絆了個跟頭,樣子比真挨了打還狼狽。眾人大笑,老和尚更是樂不可支。嬰行哭喪著臉坐在地上,指著慧能說:“你這人看著麵善,心裏真壞!我、我、我本來以為你是……”“我是誰?”“算啦,反正你也不是。”人們都被他沒頭沒腦、顛三倒四的話弄糊塗了。慧能拉起嬰行,笑著問:“你剛才為什麼躲避?”“你要打我,我能不躲開嘛!”“可是,我打著你了嗎?你怎麼知道我要打你?”“我、我……”慧能這才認真說道:“因為你怕疼,能預知我要打你,所以下意識地躲避。這就證明你有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