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攜禪宗衣缽南歸之後,因為受到名利之徒的追殺,就在廣東四會、懷集一代的深山之中隱匿了15年。這15年,是苦行的15年,是修行的15年,更是對佛之心法艱苦實踐的15年。
浮雲天地闊,冷暖曷須爭。智慧形骸外,心同死水情。
嶺南春天來得早。遠處的村落裏過年的鞭炮聲,催得野梅灼然開放,把一束大好春意盡情地抒寫在茫茫荒野。慧能感到現身出世的時機已經成熟,就沐浴著早春明媚的陽光,步出深山,來到廣州。
廣州是嶺南最繁華的大都市,名流薈萃,商旅雲集。當年達摩祖師泛舟來華,就是從這裏踏上中華大地,播撒下禪的種子;而今,他的五傳法孫——慧能,也將從這裏開始大張法席,廣傳禪法,從而使禪——這一人類文明的瑰寶——益發光輝燦爛。
這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曆史的必然?這一天,是正月初八。慧能看到法性寺(今光孝寺)高高的旗杆上幢幡高掛,迎風招展,心中一陣興奮——他知道,寺院裏幢幡升起,五色彩帶飄揚,是表示有重大法事活動;今天單升幡旗,則表示寺裏有高僧講經。慧能隨著絡繹不絕的人流,緩緩走進法性寺。法性寺內,數枝紅梅燦若繁星,暗香浮動,向人們傳遞著嚴冬已逝的消息。寺中的戒台上,一個十來歲的小沙彌衝著一棵菩提樹跪拜頂禮,神色凝重而莊嚴。一位十七八歲名叫法空的青年禪僧跑過來訓斥他:“嬰行,你又犯瘋病啦?放著大殿裏的佛菩薩不拜,神經兮兮地拜一棵樹幹什麼?”
嬰行充耳不聞,顧自三跪頂禮,嘴裏似乎還喃喃祈禱著什麼。法空口中說個不休:“難怪印宗大師給你取法號‘嬰行’呢,看來,你永遠長不大,還像個三歲的嬰兒,拿著土塊當饃饃。”嬰行頂禮已畢,斜了法空一眼:“你懂什麼!”法空說:“我是你的師兄,比你入門早,比你歲數大,比你聽經多,自然比你懂得多。”
嬰行一撇嘴:“大殿裏的木魚兒,比你入門早,比你歲數大,聽經比你多,是不是比你懂得更多?一會兒課誦時,我們就別敲它啦,敲你的腦殼好了。”
法空張口結舌,吭哧了半天才說:“那你放著佛菩薩像不拜,拜一棵樹幹什麼?”“師父說過,金菩薩不度爐,木菩薩不度火,泥菩薩不度水,我嬰行是個大活人,要拜活菩薩。”嬰行雙手叉腰,說得理直氣壯。法空一臉嘲弄:“這棵樹,是活菩薩?”嬰行不答反問:“我來問你,這是一棵什麼樹?”“菩提樹。”“你既然知道是聖樹,為什麼不讓我禮拜?”法空大笑道:“佛祖釋迦牟尼是在菩提樹下悟道成佛的,但他老人家是在印度尼連禪河之畔的那棵菩提樹下,而不是在這棵樹下。你拜它又有何用?”嬰行裝傻充愣,故意問道:“此樹是何人所植?”法空的嘴角差點兒撇到耳根上:“哼,你連這都不知道?”“請法空師兄賜教!”法空得意地說:“要說咱們這法性寺,不但是嶺南第一名刹,而且天下聞名。早在三國時期,這裏就辟為寺廟了,名為王園寺。凡是從印度航海而來的法師,或者從海路到印度求法的中國僧人,大都在這裏落腳。多年以前,一位名叫求那跋陀羅的印度高僧飛錫駕臨廣州,在寺裏建了咱們所在的這個戒壇。他預言說:250年之後,有一位肉身菩薩將在這裏受戒出家。而這棵菩提樹,是另一個高僧智藥大師從印度帶來的樹苗,栽到了咱們這裏的。”
嬰行指指一旁的石碑:“智藥大師栽菩提樹的同時,是不是立了這塊石碑?”法空點點頭。嬰行說:“你自己細細看看,他在碑文中預言,170年之後,將有肉身菩薩在此菩提樹下大開普度,弘揚無上佛法。你再看立碑的時期,仔細算一算,今年正是兩位大師預言的活菩薩出現的時刻……”嬰行忽然停住話頭,雙眼死死盯著什麼。法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慧能從容不迫地走進法性寺,似乎還別有意味地對著嬰行神秘地笑了笑。嬰行的魂魄似乎被慧能的神態攝去了,癡癡的,呆呆的,直到慧能的背影消失,他仍在發愣。250年前修建的戒壇依舊莊嚴,170歲的菩提樹枝繁葉茂,綠蔭遮地,高大參天。它們也在企盼著肉身菩薩的到來麼?法空捅了嬰行一下,說:“嬰行,你又發什麼呆?印宗大師今天要講《涅槃經》,咱們快去聽吧!”
法性寺大雄寶殿,紅牆黃瓦,高大莊嚴。淩空翹起的飛簷,又顯得格外輕靈飄逸。大殿外高高的旗杆上,五色幡旗迎風飄揚,把湛藍的天空裝點得格外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