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 續(2 / 3)

那麽損害非族人的利益就是可以的了?我並不掩飾我的不以為然,唯我獨尊、不擇手段,這些應是遺傳吧?還是祖訓?一將功成萬骨枯,黑家龐大的基業豈是一味懷柔可以創得守得?!

“這一點他們自己也很清楚,不過說來慚愧,可能是我灌輸責任感的方式有問題,讓他們至今對族長之位絲毫沒有興趣,也就無心改正。這就讓我很煩惱,一邊要激出他們的興趣,一邊還得防止他們興趣來了將家族利益又當成爭來搶去的玩具……”黑先生停頓一下,忽然轉了話題:“你長高了。”

“呃?”會嗎?據說骨骼到了二十歲就會定型,再長高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我是例外,短短數日又能高多少?

黑先生卻在拋出這一句後再次轉了話題:“炎兒和小寒之爭隻要不涉及家族利益我是樂見的,因為有了旗鼓相當的對手自身才會迅速成長,可我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中時情況起了變化,小寒忽然向我提出了暫時脫離家族職務的要求。唉!黑家說出來很風光,但做黑家的孩子其實很不自由,他們甚至沒有童年,因為在同齡人玩耍的時候,他們需要接受特殊的培養,並按各自能力或多或少承擔一些家族的內務,像小聯就負責外聯,汨兒負責醫護,帶你來這裏的叫黯荻,負責保全,炎兒則負責通訊,小寒的責任是信息……”

說了一車軲轆的話應該補充些水分,我自覺的為黑先生斟上茶水,心裏默念酒倒滿茶倒淺的敬罰原則,趁機自己一氣灌了兩杯。聽來聽去讓我有種在什麽我不清楚的事情上當了一把罪魁禍首的感覺,大概還是緣於那場車禍。

俗稱笑麵虎就是如此吧?黑先生依然笑眯眯的,端起茶細細的品,似乎很滿意:“很香……這茶產自霧峰的茶園,茶樹也有千年曆史了,雖數度曆劫品質卻未稍變,難得這迎霜傲雪的骨氣……小寒的請求出乎我的意料,因為他當時已稱的上是我的左膀右臂,要做到這一點真的很不容易,但他做事一向深思熟慮,所以我不免親自探究其原因……”

答案就要揭曉了嗎?離宣判也就不遠。我一顆顆撿起棋子入匣,塔尖的人物見過,頂級的名車坐過,絕種的玩藝玩過,極品的好茶喝過,待遇很不錯了。

“其實事情的起因很荒唐,傳出去會是很有價值的八卦。當初小寒設計讓炎兒抱了一個男孩子,炎兒反過來又逼小寒也抱了一次,誰知此後他們都發現自己的性向偏於同性,於是同時將目標瞄準了對方。”

我渾身一陣發冷,這波瀾不興的和煦語氣是一族之長談論小輩此等醜聞時該有的嗎?!果真是知名的家族,的確夠古怪。

“那一次據我所知是他們最直接的一次交鋒,之前因勢均力敵都沒占到便宜,炎兒利用小聯的好奇心和大嘴巴在弟妹們聚會時宣稱已然壓倒了小寒就跑,氣急敗壞的小寒緊追不舍,到了那段高速眼見就追上了,炎兒故意撞上了一輛無辜的車,因為他知道小寒不會坐視不管。”

而我正好就在那輛無辜的車上。倒黴的車,倒黴的學長,倒黴的我。可惡的柳墨炎!竟給我楚夜寒是元凶的錯覺……

“被撞的車上因為有人躺著沒被炎兒發現,所以撞的時候用技巧避開司機卻還是傷了人,撞完炎兒就跑了,可能到現在還以為是傷者開的車,因為小寒封鎖了一切相關的消息。我以為他是在保護炎兒,後來才明白並非如此,他隻是不想增加一個被無聊爭搶的目標。我還明白小寒暫時離職的用意,他想嚐試靠自己的能力創辦一間公司。”

……那家公司竟是楚夜寒的!我以為還有幕後大老板的……別告訴我那時大尾巴狼就盯上了我!我輕聲冷笑,都說貴人多忘事,但願在當初我無意中成為楚夜寒的下屬前他早就把這個小人物忘記了。

“我沒有同意小寒的請求,原因很簡單,炎兒會起疑心,這樣一來反倒無趣,我建議小寒按部就班的為家族效力,而我允許他在閑暇時自行其是,我其實也想看看他僅憑雙手能做到什麽程度,畢竟他的專長不是貿易。”

我倒覺得這黑先生是在加碼楚夜寒和柳墨炎的戰爭資源,用小輩之爭為自己找樂子?算是一種磨礪?唯恐天下不亂而已。

“這幾年小寒表現不錯,若非並不專心和無意張揚,他的公司完全可以上市。”黑先生一貫溫和的臉閃過一絲驕傲,然後是淡淡的煩惱:“然而作為旁觀者我還是小寒在管理方麵存在著一些問題,雖然與家族無關,但不能不說的是他對於人員的任用和給員工的待遇方麵有待商榷。”

我頓時如遇知音,連黑先生都看出來應該給我升職加薪,那我的前途……算了,前景大概也沒多少光明了。

“我以前對小寒的公正性很有信心,但這一年多來他卻用不太令人信服的借口解雇了幾個員工,這幾個人論能力都還不錯,也從創業開始就跟著他,多少算有功之臣,我出於你能明白的立場一一查過,結果讓我有些失望,因為這幾個人之所以被開除跟能力無關,甚至也並沒有犯什麽不能彌補的錯誤,歸根到底僅僅因為在人際關係上對小寒維護的人或者親密或者刻薄了些……”

我腦袋裏一一閃過親眼見證的幾個解雇場麵,被開除的人有跟我談得來的臨走時留了聯係方式,也有視我為眼中釘的臨拜拜還不忘最後瞪我一眼,但這些“交情”的來源都僅限於工作,在私事上互不關心,他們惹惱了楚夜寒倒是肯定的,所以下場才會那麽慘,就像現在的我……不同的是我絕對沒有與楚夜寒“維護”的人有什麽瓜葛,就是想也沒有過機會,再說找上門來的那麽多,我怎會知道哪個受到了他的維護……其實每間公司每年都有跳進跳出的人,我看不出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更不會自作多情的認為跟我有關。我刻意忽略了心頭黑先生似乎在針對我的怪異感覺……

“而在員工待遇上,大多數員工還好,但他對個別人太過關照,一個初出校門毫無建樹的助理享受高級主管的薪資待遇實在欠妥……”

我的臉霎時黑了一半,那麽賣力任勞任怨的在刁難下工作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還被說成受人關照?!所以說凡事不能脫離實際,黑暗帶不來光明。

“……雖然那位助理工作很賣力,但這並不能成為逾級對待的理由。賞罰不明上下無序是領導者的大忌,這一點我不能不提醒他,以免將錯誤慣性延續到家族事務中。”

原來我是錯誤。到了不得不糾正的時候。難怪昏君遺臭萬年,他們陷害了太多如我般忍辱負重的忠良賢士!

“很可能會有人為自己抱屈,因為表麵上小寒對員工都是公事公辦一視同仁讓人挑不出毛病,單純論薪資報酬也不算太離譜,不過在福利上就另當別論了……”

福利?指的是那間小公寓?很普遍呀……年節發的禮品?大家都有的……再來就是我天天蹭喝的咖啡,總不會就為這點芝麻綠豆毀了我的錢程?!

“這幾年小寒在外麵隻用黑家人的身份做過一件事,是將一位病人轉入了黑家所屬隻有相當級別的人經反複審查才住得進去的國內最好的療養院,我在審批時大略看了一下,以其本身的條件遠遠不夠資格,更別說是否有能力支付相對也是額度最高的醫療費。”

我的心猛然沉了下去,當初給我媽轉院是原先那家醫院的院長牽的線,說是熟人私產條件不錯而且因帶有慈善性質所以收費合理……

“不過該病人倒從未拖欠過任何費用,這一點從經營者的角度看還算滿意,況且每個月總有另外一筆款項定時轉入這個賬戶,雖然不夠當月費用的零頭,但也因不必動用而使這個賬戶始終信譽良好。隻是從小寒經營公司的角度看問題就出現了,雖然如何分配利潤是經營者自己的事,可是按照常理首先應考慮公司的發展,用占每月利潤百分之一的數額作為單個員工的福利直接劃入私人賬戶,對其餘員工乃至公司本身都不甚公平,你說對不對?”

……我從來不知道一顆小小的圍棋子竟然能沉重到幾乎令人拿不穩,這讓原先隻是從心頭緩緩泛出的涼意在一瞬間凍結了整個的身體,某個一直引以為傲的東西碎成齏粉,然後迅速膨脹為綿綿不休的悲哀。堅持了這麽久,原來隻是在延續別人眼中的一場滑稽戲!

“說起來小寒的做為也無可厚非,即使他並沒有此項義務,而這個病人也跟他毫無瓜葛,但畢竟是出於他善良的本性,因為他認為多多少少是緣於那場車禍才使病人的情況如此嚴重。其實他大可撒手不管是不是?我本也想撒手不管,可最近有件事使我有些不安,那就是小寒和炎兒又要重複一場二十年前導致他們對立的鬧劇,而這鬧劇的主角,便與小寒這些有失公允的行為有開脫不了的關係。”

……我機械的聽著,失去了反應的能力。我已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基本上猜到了結局。又一片榴瓣直直落下,在石桌精雕著蓮花的邊沿擦過,然後靜止於青石方磚上,不久它便會當作礙眼的多餘被清除吧?最終碾亂成泥,留不下一絲曾經存在的痕跡,更沒人會記得枝頭喧鬧中那一抹不自量力的努力。

“二十年,一晃就這麽久了,”黑先生亙古不變的微笑猶如裂了個小小的縫隙,透出一種難以捉摸的情緒:“真是上了年紀,想起孩子們小時候的事居然跟昨天發生的一樣清晰,倒是真正昨天發生的事一轉臉就記不得了,看來我應該退休了,可孩子們何時才能讓我放心?”

……

靜默了一會兒,黑先生看看無言的我,繼續完美無缺的微笑:“扯遠了,隻是我想起來小孩子天真無邪的小臉有些感慨。小寒和炎兒小時候都很淘氣,六歲以前整天膩在一起,從一睜眼就開始闖禍直到累的不行才睡覺,沒少挨我的教訓,可教訓完了該怎樣還是怎樣,根本不會記到心裏去,那時候真熱鬧……六歲那年他們開始正式接受家族的特殊教育,一些原因使他們必須分開,小孩子嘛,總有一些視若珍寶的東西,以前在一起可以分享,若要分開就得學會放棄,我曾說過喜歡的東西就抓要到手裏,誰知他們都記住了還發揮到了極至,誰都不想放棄的結果是所有能毀壞的東西都毀壞了,理由是自己得不到那對方也別想得到,說起來像有些孩子氣,但我了解他們,雖然才六歲,但在某些方麵已經有了不亞於少年的思維模式。”

“……所以我很吃驚,在他們爭執最後一個寶貝時去看熱鬧,那可是他們最最心愛的,放到最後處理大概也因為在他們心裏極為珍貴……”黑先生忽然逼視我,淩厲的目光似要看透我的思想:“你不好奇那個寶貝是什麽嗎?那是個有生命的小東西。”

初十(續)

我平靜的回視他,好奇怎樣不好奇又怎樣?如果硬要我發言,我倒想大聲宣布自己的感想——那兩個變態的遺傳基因雖然與對麵這個溫文有禮的虛偽家夥同出一門,但在老謀深算殺人於無形方麵是絕對無法勝過他了。

黑先生也沒執意讓我回答,頓了一下揭曉答案:“一個很可愛的小生靈,有雙很特別的烏溜溜的大眼睛,抱起來軟軟的,敏感、極有靈性還很怕生,讓看見的人都忍不住想欺負一下,小寒和炎兒自他出生便爭著搶著要以保護人自居,還霸道的不想讓其他人碰觸。那是一個小……狗。”

小狗?描述的好像我曾養過的一隻,圓圓的黑眼睛,濕漉漉的鼻頭,卷卷的白色長毛,抱起來也軟軟的,很溫暖。它是我十歲時的生日禮物,忠心耿耿的陪了我四年,然後被一輛飛馳的摩托絞在了輪下。我大病一場,然後再也沒有養過有生命帶體溫能回應會流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