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續
我停住腳步,疑惑的看看一直跟在身後的那個人,隨心信步走了好長一段路,沒見一個人阻攔不說,他好歹也是“請”我來的人的下屬,怎會要我這個外人帶路?
“這麽快就不想參觀了?這裏可是連南海的人都不大容易進來的,不過真要逛遍至少需要一個星期,不算院外的山水。”那個人的神色並不像吹噓,而我也相信,因為我已知道了自己在什麽地方——驪麓,黑氏家族的封邑,傳聞中自元代末年就開始構築的暗黑王國的大本營,曆數代統治而不衰敗的傳奇領地。
據我所知確實是傳奇。即使到了現在,曆史的彎折也從未波及到這裏,最堪稱奇的是在一切號稱公有的社會主義的現代,黑氏家族依然合法擁有著這一整片連綿的山脈。其實這裏眾所周知是一脈風光旖旎的不算巍峨的山巒,但因其一直屬於私有所以鮮少遊人親身遊曆過,至於裏麵的住戶,則因行事舉足輕重與難以想象的巨額財富被外人吹噓到神秘莫測,但依我看左右政壇之說不過是太長於剝削勞苦大眾而被有心人牽強的以訛傳訛。
“你帶我來這裏不是隻想做導遊吧?我想黑先生不願久等一個無名小卒的。”我不想浪費時間,既然來了,縮著頭也是一刀,不必勞神拖延。想不到莫名其妙招惹到的的確是個大人物。
“嗤……”那人對我嗤之以鼻,仿佛要看穿我大義凜然下的心虛:“看來你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了,剛還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現在又急著巴結,原來也不過是個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就憑你惹出的事情能不能走著出去還未可知呢。”
他算什麽?黑家的清客或是狗腿子?我不動也不理睬,對算不上是挑釁的評價無動於衷。一步登天?下輩子或許會期待吧……走不出去?雖然不認為做過什麽了不得的會壞了自己性命的事,但如此山聲水色,埋骨於此也還不錯。
“嗬嗬嗬……有意思!”又是一個神經有問題的人,那個人轉而又換了一副戲弄成功的得意嘴臉逼視著我的眼睛片刻後往我身上賊眉鼠眼的打量:“還真是把表情藏在眼睛裏,這麽一雙會闡述喜怒哀樂的眼睛難怪讓天敵都變成了搭檔。再加上這副皮相……嘖嘖,連我都想挖回家珍藏了。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我的條件可不比任何人差呢。”
“黯荻!你這調戲美人兒的毛病怎麽總改不了?!讓人家主權人知道了小心吃不了兜著走!”從岔道轉出來的竟是那位海聯的代表,夜叉般的嗔怪中卻帶出了一絲得意:“我沒誇大其詞吧?為挖出這塊寶我可是費盡了心機,差點兒成了被追殺的對象。”
“你的病可不比我輕吧,小聯?”被稱為黯荻的那人痞態十足的一手搭上我的肩膀露出奸詐的笑:“我可沒調戲誰,隻是麵對活色生香光榮的英雄救美又可恥的當了一次柳下惠,就不知會不會有人心存感激然後跟我一樣覺得遺憾了。嗯?對不對蕭蕭?”
“小聯”明顯對他的言下之意生出無限的好奇,替我揮開那隻爪子眼珠轉了轉竟也是不相上下的奸詐:“咦?哦……哼哼……好奇心該滿足了吧?過會我再找你算賬!叔叔在等著呢……蕭蕭別理這個神經病!跟我來吧。”
叔叔?是指黑先生?她是黑家的人?與海聯洽商很久並未聽說過對方的產業屬於黑氏家族,倒也符合黑家能暗不明的行事作風。我一言不發的跟上她,猜測此行或許與她有關,畢竟一貫謹小慎微,所作所為勉強算得上得罪人的就隻有拒絕她的邀約一事了……不過初二那天見麵,並不像還記恨著要找我算賬的樣子,何況她已報複過了,直接害得我走投無路身心受損……那我到底為何有幸出現在這裏?不怒而威的驪麓,既然失去了望風而逃的機會,我是否應該顫抖如風中秋葉以表敬意?!
“蕭蕭,這幾天過的不好嗎?臉色……很難看呀,嘴角……很痛吧?”小聯扯扯我的胳膊示意該轉彎了,一邊不著痕跡的瞟了一眼我被勒出血痕的手腕,暗地裏吐了吐舌頭:“唉!也不管你的病還沒痊愈呢,就知道他們有夠霸道還超級變態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早知道就不那麽冒冒失失的曝光了,說不定培養培養你會覺得我也很不錯呦,失去機會不說還讓那兩個猴急的混蛋都沒給你個適應的過程……”
我東張西望,趁此難得的機會欣賞不可多見看一眼少一眼的美景,不去理會耳旁絮絮的微風,直到相對風平浪靜。
“唉!怎麽說你好呢,就這不吭不哈的不知在想什麽讓人不知拿你怎麽辦好才總忍不住想欺負欺負,夜寒說你的獨立孤傲與固執多疑讓他無可奈何,做的再好或再過分都激不出你的反應來。你從來沒試過去相信別人嗎?其實大多數的幫助並不另有所圖……就這兒了,稍等一會我去通報,叔叔很通情理的,別怕。”
小聯隱入一道月亮門,我負手打量四周的環境。難怪古人雲山中無歲月,明明是寒冬室外,這個雅致的院落裏竟綻放了滿樹如火般妖豔的海榴,空氣中也嗅不到該有的寒冷,隻一味的清新和煦……一曲曾經心有戚戚的雙調不合時宜的浮上心頭:
綠葉陰濃,遍池塘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妖豔噴香羅。老燕攜雛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珍珠亂糝,打遍新荷。
人生有幾,念良辰美景,一夢初過。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命友邀賓玩賞,對芳樽淺酌低歌。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
……初夏現於新春,難道季節也會為權貴所驅使?有可能,以史為證,千百年前的一個隆冬這裏也曾有百花因天子的醉言齊齊開放。縱使有千百種理由指責其勢利,但我知道那並不是獻媚,而是為了生存。
“此時花開隻是善用了地熱資源,這裏遍布溫泉。”聽到聲音,我回轉身原來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先生我已見過了,是初二那天和柳墨炎下棋的那個中流砥柱。疑問有了譜,對於接下來所要麵對的通牒心中便有了數。這麽一來倒說明柳墨炎對他挺重要,其實他大可不必親自處理這種小事,發個話就行,我巴不得離柳墨炎遠遠的。就是沒想到這柳墨炎也是黑家的人,至少關係匪淺。而我的角色則是該滅掉的耽誤大好青年的狐狸精。我真想大笑三聲。
小聯恭恭敬敬在榴樹下石桌上擺出一副棋盤,似有些吃力,擺好後竟有些氣喘籲籲的肅然告退。黑先生坐到石凳上的織錦墊上衝我招招手,炯炯的眼睛在鏡片後閃著精光,溫和的笑:“陪我手談一局。”
我坐到對麵,無言的捏起一顆白色棋子,可能是使用時間太長有些發黃了,有清晰細膩的木質紋路,但異樣的沉重。我看看黑色的,同樣的紋路,也象是木質的,雖然沒見過,可我知道這副棋必定要比那副溫潤的羊脂玉棋子要名貴的多。不過棋子再好,也不過是娛樂人類的東西,不論王公將相懷璧的金玉還是販夫走卒手裏的瓷石,僅僅關乎輸贏。附加的賞罰則是強加的,與之本身無關。
“這副棋相傳是唐代大明宮熏風殿內聖皇則天的小玩意兒,棋盤用現在絕種了的龍涎木整塊雕成,這麽粗需長千年以上,旗子則是其樹芯舍利研磨而成,百棵樹芯才出得一顆,而百顆裏才挑得出一顆純黑或純白色,黑色為陽白色為陰,據稱其每局的勝負關係了世間陰陽的平衡。”黑先生好像看出我的好奇,用不經意的口吻娓娓道來此棋神話一樣的來曆,我疏於圍棋的曆史,所以不知道盛唐時期的圍棋形式與規則和現在有何不同,但既然黑先生不吝賜教,我且不妨一聽。
黑先生卻再不多言,執黑先行以三連星出擊,我斂神屏息,開始全神貫注於長久以來最認真的一盤棋。黑先生落子很快,而我也不喜拖遝,不消半晌已近中盤,前半盤形勢接近,我覺得自己的白棋還要好下些,因為實空比較確定,宮子好收,而黑棋則有些薄。
不時有火紅的榴瓣隨清脆的敲擊聲落下,怕亂了棋局似的又無聲的消失於桌外。我將白子拐下先手定型,白、黑子跳兩手均大極,雙方隻能各得其一。我開始最大限度地圍空,但黑子穩健地步步推進,令白子難覓勝機,於是我決定在中腹衝一手,但黑子竟然不理,脫他先投了,我很愉快的順勢一衝,卻被黑子飛入強手隻能退讓,白子頓時出現薄味,黑白厚薄易位,形勢優劣由此而定,須臾我以三目半告負。
我意猶未盡的研究了一會殘局,猛抬頭才發現自己失禮,連忙向對麵靜默品茗的黑先生道歉:“我輸了,請原諒我的忘形。”
“無妨,年輕人難得有這種忘我的鑽研勁。”黑先生不在意的放下蓋碗茶杯:“你的棋品尚佳棋風甚正,但棋藝卻欠琢磨,可是學棋時半途而廢?”
“隻是興趣,沒專門從師學過。”在家時能陪我對弈的隻有那位老學究,而且……之後有數年時間沒摸過棋子了。
“哦,倒真是有些天分。”黑先生的話在我聽來似是意有所指,而我確無炫耀賣弄的意思,正視著對方心裏不由得有些反感。
黑先生像看出我的不遜不介意般的淡然一笑:“你的確很敏感,就男孩子而言雖心思纖細了些,倒也無可厚非。隻是那天你輕易就看出炎兒急於求成的敗招,輪到自己卻為何犯了同樣的錯?”
初十(續)
話歸正題了嗎?我把玩著一顆白棋很清楚在這個睿智的人麵前不能再裝傻:“您既是想點醒當局而迷之人,就請指教。”
“你的戒心比資料上評估的還要重些,所以比較容易自討苦吃……”黑先生還是溫和的笑,看著我的嘴角:“這是炎兒幹的吧?小寒雖然更強勢些,但不會把暴力行為的證據留在明顯的地方。”
我也淡然一笑,毫不驚訝他知道的會更多,小寒是指楚夜寒?那他也是黑家的人了?這倒可以解釋部分他和柳墨炎關係微妙的原因。招惹了這麽多黑氏家族的人,所以我還真是罪無可赦。
“你對自己的處境大概還是一頭霧水,那兩個孩子天生不用為別人著想,也是我教導無方,讓他們覺得凡事隻要他們肯做,承受方就得理所當然的受寵若驚……上佳的凍頂烏龍,要不要試試?”
我接過黑先生遞來的核桃般大小的薄胎瓷盞將裏麵澄黃的茶湯一飲而進,沒覺出什麽妙處,因為對茶一竅不通,想喝隻是因為渴了。
“直接、不造作,想來就該是這樣的……”黑先生又遞過一盞,笑眯眯的看著我暴飧天物:“外界對待我們黑家無非逢迎,而你是有些憤憤不平,隻因為那兩個冤家對頭?……也罷,炎兒和小寒都是我侄子,雖算家醜,對你說說也無妨。”
……果然。我想起一句通用語:死人最會保守秘密。……
“其實黑氏家族並不神秘,隻是比普通家族成員多些傳承久些,當然財富也是因素之一。黑家的人也不神秘,會有誤會是因為外屆不清楚黑家的嫡親子孫其實並不全姓黑,而他們興趣各異所以涉獵的領域很廣自然有些權勢。黑家祖上有訓,凡血脈或名或姓隻需暗合一個黑字便可。炎兒和小寒就隨了母姓。”
墨和夜,的確夠黑。黑心黑肝黑肺,大概連血液都是黑的。
“他們出生隻相差一天,在這一輩中算是長兄,可沒給弟妹做出什麽好榜樣來,從小到大給我惹了不少的麻煩。”
我是一個新出現的麻煩?便是也隻不過是微小如蟻的麻煩吧。
“家族大了總有大的短處,比如家業完整的傳承,曆屆族長若無伏眾的能力與威信將很難保證。這兩個孩子天分都極高,具有成為族長的潛質,不過……”黑先生沉吟一下,啜了口香茗才又開口:“他倆天生都很唯我獨尊,自小就以不擇手段奪取對方之物為樂,這在族長的特質上是一大忌,因為既做了族長就應愛護全族,首先就必須做到公平誠信,不能為一己之私損害任何族人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