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玉似懂非懂,不敢多問,默然跟隨Kevin 前行。遠山起伏,好 似Kevin 目光中流露的心情。巧玉並不了解Kevin ,無法就此斷言, 全憑自己猜測,那該是悲傷和仇恨。偌大的悲傷,沉重如山體,而仇 恨則如山體內滾動的岩漿。巧玉一陣心酸,看來Kevin 對老安第斯先 生感情不薄,勝似親人。她能理解失去親人的感受,盡管在二十年 前,她曾強迫自己把那感受忘記。
兩人默默走了一段,還是Kevin 先開口,問起那甲殼蟲的司機。 巧玉一時不知如何作答。Kevin 的目光嚴肅而執著,令她有些難以招 架,索性把經過統統告知。此人如何一路秘密尾隨,如何又在舊金山 機場趁亂將她拉入衛生間。有關老婦人和預售券的部分並未提及。陳 述並不算長,但Kevin 隻聽不語,並無任何反饋,令人尷尬而緊張。 陳述完畢,Kevin 繼續沉默。巧玉不知他是否信了,也不敢多加解釋, 如此尷尬地又靜靜走了一段,路邊出現一些商鋪和快餐店。Kevin 提 議吃快餐,氣氛隨即輕鬆了些,太陽也從雲中鑽了出來。
巧玉隨Kevin 走進一家麥當勞。下午兩三點的光景,店裏很清 閑。一共兩名店員,三五個食客。牆壁上掛的電視在兀自聒噪著。 Kevin 問巧玉想吃什麼,她說隨意。選了牆角的位置,Kevin 端來吉 士漢堡套餐。巧玉默默吃了幾口,和北京的味道無異。聯想到在可賦 公司度過的那些短暫時光,心中一陣傷感。突覺視野中有些什麼,一 抬頭,正撞上Kevin 直視的目光,執著而深沉,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巧玉內心唐突,隻覺這目光不合時宜。Kevin 尷尬一笑:“慢些吃。” 關懷備至,勝似兄長。巧玉低垂了目光,心中略有異樣,手腕卻突然 一熱,竟被Kevin 握住了。巧玉一驚,用力抽回手。其實在安第斯大 廈中早被Kevin 牽過手,更親密的動作也曾有過,但那時情急,顧不得多想,此刻並無迫在眉睫的危險。對於巧玉,牽手過於神聖,那曾 是她擁有的一切。
“不好意思!”Kevin 卻臉色突變,壓低聲音說,“我隻是想提醒你, 不要讓別人看到你的臉!電視裏在播我們!”
巧玉如夢初醒,連忙低頭垂目,雙耳卻好像突然恢複了聽力,識 別出餐廳電視播報的英語新聞:“……警方調取了安第斯大廈的錄像, 嫌犯為兩名亞裔男女。女的是來自中國的幸運用戶,男的則是安第斯 先生的助理,兩人在逃,警方正四處尋找二人行蹤……”巧玉悄悄抬 眼而望,電視屏幕上有兩人衝出大廈的照片,該是停車場的攝像頭所 采集,幸而照片中煙霧騰騰,模糊不清,兩人麵貌都難以分辨。
巧玉隨Kevin 溜出快餐店,心情格外忐忑。她自幼性格沉默倔 強,家中無人管束,但天性卻膽小柔弱,一貫奉公守法,買東西排 隊,過馬路等綠燈,萬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淪為通緝犯,還是在異國他 鄉。Kevin 勇武強壯,一身牛仔風範,但當今的美國並非牛仔片裏的 西部,又怎能帶著她躲過美國警察的天羅地網?如此偷偷摸摸,又能 藏得了幾日?巧玉忍不住開口:“難道……不能去跟警察說清楚?”
Kevin 果斷地搖頭:“找個好律師,讓法庭聽他的,這對布蘭克而 言,也不是難事。”Kevin 抬頭遠眺,眉關緊鎖,仿佛看到了無望的 未來。巧玉一時絕望無比,她也抬頭,看見藍天中飛機遺留的細線, 心中突然一陣酸楚,鋪天蓋地。在美國坐牢,就此再也見不到可賦。 幾天前最後一次下車,她隻小聲說了一句 “路上注意安全”。說過幾 百遍,恐怕早已成為形式,不具備實際意義。他則回答 “放心”,同 樣說過幾百遍,如同他短暫的笑容,迅速扭轉的目光,在十字路口掉 頭的車,和一雙暮色中消失的尾燈。幾百遍了,卻終有最後一次。謀 殺,在美國會如何判刑?未必是死刑,但二十年總要有的。二十年之 後,再次出現在可賦麵前,隻能是個醜陋可笑的老太太。所以這就已是訣別。兩年間曾無數次規劃,無數次設想,終於突然實現了,卻手 足無措,痛徹心扉,淚水瞬間溢滿眼眶。她本是一滴露水,隻是陽光 來得太急。
“不要擔心!我不會讓他們抓到你!”Kevin 說著,再次伸出手, 果斷握住巧玉。巧玉渾身一顫,卻並未拒絕,她心中一片空白,眼前 也是茫然一片。她喃喃道:“可我們都沒有作案動機的,對不對?謀 殺總得有所圖吧?”
Kevin 沉默了一陣,低聲說:“警察發現保險櫃開著,裏麵空了。 剛才新聞裏有講到。你可能沒有留意。”
“空了?什麼意思?”
“謀財害命。”
“可那裏麵本來……”話說了一半,巧玉猛然想起安第斯先生交 給自己的那封信,不正是從保險櫃裏取出的?保險櫃空了,並非布蘭 克的預謀。莫非那信封中果真藏著值錢的秘密?可那的確是安第斯 先生主動給她的,她沒偷沒騙,更不知其中有何奧秘。但Kevin 能信 嗎?他會不會懷疑自己別有用心?畢竟安第斯先生死在她麵前,保 險櫃裏的東西卻在她包中?Kevin 卻不等巧玉下文,迅速接過話頭: “那裏有安第斯公司最值錢的東西,也是安第斯公司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