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既終,渾厚蒼茫的餘音仿佛還在高高的梁柱之間回蕩。剛剛從廳中退出的眾多仆婢此時已陸陸續續重返廳堂溫酒上菜,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驚擾了曲聲引起的遐思,沉寂一時的酒席也重新說說笑笑熱鬧起來。
直到夜色深沉,外麵的爆竹聲也變得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震耳,堂中的酒宴才終於盡興而散。大家紛紛站起身來,披好寒衣,跟隨蕭葉兒到後院花園中賞燈。此時李仁、李瑋兩個孩童早已按捺不住,在奶娘和幾個童仆陪伴下,聚在湖邊的小小空場上燃起了煙花。
無憂和大家湊在一起看了會兒煙花,又踱到梅林邊細看看幾個各色絹紗宮燈和上麵的字謎,忽然意識到酒宴散了之後,她好像還一直未看到李恪的身影,不覺奇怪地四下逡巡起來。此時府中上下人等已漸漸聚攏到花園中來看爆竹、煙花,本來寂靜、清冷的小路上、樹林間一下子變得人影綽綽。她充滿疑慮的目光在人叢中逐一掠過,始終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無憂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安的感覺,再也無心觀賞豔麗絢爛的煙花和精致纖巧的宮燈,稍一猶豫便轉身向花園外走去。
冷冷清清的前院與熱鬧喧天的花園簡直有天壤之別。無憂一個人在曲折迂回的回廊上快步向前走著,直奔李恪的寢殿而來。
無憂所料絲毫不爽,李恪果然正獨坐寢殿之中,就著低矮幾案上昏黃的燭光,低著頭不知在寫些什麼。無憂見此情景不覺心中一動,忍不住衝口問道:“李恪,你在寫什麼?可是在回複公主的書信?”
李恪聽到她的聲音,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回頭望著她笑道:“你為何沒隨大家到園中看燈、放煙花?”
“我看到你不在花園裏,所以才回轉來尋你的。”無憂走近他身邊坐下,目光從他麵前那張寫滿字的紙上一掃而過,看出他果然是在寫信,不禁心急地追問道:“你這麼急著回複高陽?公主信中所提之事幹係重大,剛剛晚宴上你怎能如此毫無顧忌在眾人麵前宣揚出來?你難道忘記府裏還藏著——”
“噓——”李恪放下筆,搖搖頭打斷她,然後才放低聲音嚴肅地說,“剛才酒宴上我不過是提到了荊王那個荒唐的夢,比起高陽信中其他那些足以株連九族的罪狀,一個夢實在微不足道。他們知道我無意謀反,因此決意借這個夢為由,推舉荊王叔父元景取代李治。她寫信給我,無非希望我表明立場,若果然有起事的一天,即使我不願助他們一臂之力,至少也不能倒戈相向。”
“那你是怎麼答複高陽的?”
“剛才酒宴上蕭兄和劉孝孫的話你也聽到了。兩派相爭,我無法不聞不問作壁上觀,遲早都要作出選擇。既然如此,我寧願選擇高陽。把李治拉下馬,長孫家族也必然樹倒猢猻散,就能一勞永逸消除對我們的威脅。”
無憂皺緊眉頭想了想才說:“可是你自己也說過,公主他們那些人難成大事。若萬一他們失敗,你參與謀逆一事也就板上釘釘,再逃不掉了。長孫大人如此處心積慮想抓住你的罪證,一直愁找不到任何把柄,你這豈不是自己送上門去嗎?”
“隻要找出藏在府中的內奸,然後再小心從事,我倒不擔心被他抓住把柄。前些天我遲遲不肯動手,不過是因為一直沒找到你弟弟的蹤跡。可是等了這麼久,長安那邊還是沒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我也隻好先放到一邊了。”李恪邊說邊歉然地看看無憂。
“找到無涯本來就是個奢望,你也不必太苛求。其實你能如此為我,已經讓我很感激了。”無憂默默地望著他,嘴邊慢慢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李恪的目光中帶著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然後又輕拍拍她雙手,這才轉身把攤在麵前的信折好,封進蠟丸之中。
他還沒有忙完,殿外一陣踢踏踢踏腳步疾響,青玉氣喘籲籲衝進殿中,帶著幾分驚慌喊道:“殿下,不好了,馬廄走水了。”
“走水了?怎麼回事?”李恪把蠟丸扔在桌上,著急地拉著無憂站起來。
“可能是外麵燃放的煙花爆竹嘣進院牆,火星點燃了馬廄裏的草料,一下子就著起火來。剛才因為大家都到花園裏看燈、放煙花,所以剛起火時誰都沒發現,直等火勢加大才被人察覺。現在王叔已經帶著人趕去救火,娘娘放心不下,也帶著客人們過去了。”
“我們也快去吧。”李恪和無憂對望一眼,急忙跟隨青玉跑出寢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