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的馬廄建於西院牆外,本是自成一體,隻有一道柴門與前院門樓下的耳房相通。李恪與無憂趕到時,遠遠已見院牆外一片火光衝天,一股嗆人的煙氣直衝雲霄。蕭翼兄妹倆正立於門樓之下,身邊簇擁著幾個仆婢,憂慮的目光緊盯著幾丈外大敞四開的柴門。劉孝孫和王管家站得離柴門更近,滿臉焦急之色,忙著指揮眾多仆役提水救火。
李恪趕到之後不敢拖延片刻,立時衝到劉孝孫等人身邊,一邊探查火情,一邊安排家人撲火、救馬。無憂則站在蕭葉兒身邊,極力瞪大雙眼透過敞開的柴門向馬廄內探看。此時馬廄內的火已經越燒越旺,熊熊火苗四處奔竄,還大有漫過柴門向院內蔓延之勢。廄內的馬被火驚嚇,嘶鳴著四處躲閃。裏麵人喧混著馬嘶,再加上草料、木棚燃燒的劈噗聲,吵鬧異常。
無憂在門樓下看著眾人手忙腳亂地救火,開始也著實焦急了一陣,可是迎著一陣陣撲麵而來的灼熱嗆鼻的煙氣,望著滿眼躍動的紅色火苗,她不知怎麼卻忽然想起剛才在寢殿中和李恪的那番對話。由這番話她自然而然又想到李恪寫給高陽的信和封好的蠟丸。想到那個蠟丸的瞬間,她心裏猛地一驚。剛才青玉氣喘籲籲跑來報信,她和李恪突聞馬廄起火也有些慌亂,那他們急急忙忙從寢殿衝出來時,他究竟把蠟丸放在哪裏了?
這個焦慮不安一湧上心頭,她頓時用力咬緊下唇,極力回憶起當時的情景。無論怎樣回想,她還是恍惚記得,李恪似乎並沒有把蠟丸隨身帶走,好像就是隨隨便便扔在那張幾案上。如此重要、如此危險、如此性命攸關的一封信,怎能被他們如此疏忽地丟在寢殿中呢!她飛快地朝身邊看看,闔府的人此刻幾乎都彙聚在門樓下,忙著觀察火情,忙著救火。盡管如此,她高高懸起的心還是無法安然放下,稍事猶豫片刻,終於趁大家不注意從人群中退出去,快步返回李恪寢殿。
院落裏看不到一個人影,隻能隱約聽到門樓那裏傳來的吵嚷聲。寢殿的朱漆木門象他們離開時那樣虛掩著,她推開門走進去,殿中昏黃搖曳的燭光也依然如舊。無憂迅速把目光投向殿中央的幾案,雙腳卻頓時象被釘住一樣站在那裏無法動彈。
她抬手揉揉雙眼,再仔細看看空空如也的幾案,不會錯,任憑她怎麼看也不會看錯,李恪封好的蠟丸,明明就扔在那裏的蠟丸已經不翼而飛了。這一驚非同小可,無憂緊緊拽住自己的衣襟,緊張得幾乎已經無法呼吸。抵在胸前的雙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冷冷的汗水也順著她額頭涔涔而下。
他們中計了!中了那個人的調虎離山之計!馬廄起火這場戲一定是藏在府中那個內奸一手策劃的。他剛才一定就在酒宴上,聽到了李恪的話,也猜到他要給高陽回信,所以才故意設計把他們引開。現在,他已經拿到了李恪謀逆的罪證。
她的心越跳越快,幾乎要從喉嚨口一躍而出,可是思緒在重重重壓之下卻變得格外清晰起來。無論是不是還來得及,她都要設法阻止他,阻止他的陰謀得逞。想到這裏,她張大嘴猛地用力吸了口氣,轉身就朝花園裏飛奔起來。
花園裏再也聽不到前院那些人喧馬嘶的嘈雜,靜得悄無聲息,靜得帶著點迫人的壓力,與門樓那裏的吵嚷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隻有掛在樹叢間那一盞盞美輪美奐的花燈,孤獨地投射出一圈圈清冷的光暈,在石子路上映下一叢叢斑駁的樹影。無憂一刻不停地向花園深處飛跑著,隻看到一團團燈影從身邊一閃而過。
此時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盡快趕到院牆盡頭的鴿舍。她一直在心裏喃喃念叨著,祈求上天保佑她幸運;祈求她賭準了那個內奸要立刻用信鴿把蠟丸送走;也祈求她還來得及在大錯鑄成之前挽回一切。
離鴿舍尚有幾丈之遙,她就隱約看到一個全身黑衣的人影正彎著腰站在鴿籠前,專心致誌不知在搗鼓些什麼。無憂知道自己所猜不差,心中稍稍鬆了口氣,不禁又加快步伐朝鴿籠衝過去。那個黑衣人終於被她的腳步聲驚動,倏地轉過身來,雖然臉上蒙著一條黑色的汗巾,不過露在外麵的雙眼卻頓時閃出仇恨和戒備的光芒。
無憂心中瞬間掠過一絲迷惑,射向自己的兩道利劍般的目光是如此熟悉,可是一時間她硬是想不起這蒙麵人究竟是誰。不過此時她的心思已顧不上糾結於如此微不足道的細節,目光從蒙麵人的臉上向下移去,頓時看到他手中正緊緊握著一隻灰藍色的鴿子。
“放下鴿子!把你從殿下那裏偷走的蠟丸交出來!”無憂對他高聲嗬斥著,雙腳又迅捷地向前移動兩步。
那蒙麵人也不答話,突然低下頭,把什麼東西塞進鴿子腳爪上拴著的一個紙筒內。
無憂再也顧不上和他囉嗦,幾步衝過去,伸手就要搶他手中的鴿子。那蒙麵人雙手被占住,雖然無暇出手擋隔,卻靈活地左躲右閃,一邊躲避無憂的進攻,一邊忙著封好信鴿腳下係的紙筒。無憂見他已經裝好蠟丸,手上不覺搶奪得更急更猛。那黑衣人此時已騰出一隻手來,伸臂架開了無憂雙掌,另一隻手猛地向上一舉,把手中信鴿送向空中。灰藍色的信鴿撲棱棱拍打著雙翅,在他們頭頂略一盤旋,猛地振翅向高空飛去。無憂見搶奪信鴿已然無望,趁著黑衣人凝神目送鴿子高飛的瞬間,一把拽下他臉上的汗巾。
望著眼前那張熟悉的麵孔,無憂簡直有些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才詫異地低聲說道:“桑榆?怎麼會是你?”
“夫人沒想到吧!”桑榆望著她,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洋洋自得的嘲弄笑容,“長孫大人交待夫人辦的事,夫人一直借故推諉。不過你怎麼都想不到,你辦不到的事我卻辦到了。不出四五天,那隻鴿子就會把吳王殿下的信送到長孫大人手裏。有這個謀逆的罪證,夫人就等著給殿下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