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點點頭,目光中流露出幾分畏怯、幾分憂慮,沉默片刻才低聲說:“我無意中聽到了你和劉大人的議論,才知道原來你早發現了那些秘密。我——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就不能再留下來了。你看到我留給你的字條了?”
李恪點點頭。聽她提起這些,他心中忍不住又動了氣,雖然凝望她的目光還是充滿了疼惜和關切,可是話語裏不免多了些許嗔怪:“無憂,你留下的字條裏提到什麼‘隱藏的敵人’,可想而知,你對我隱瞞的秘密一定牽涉了我不知道的危險。既然有這樣的危險,你為何寧可走掉也不肯對我吐露半點實情?我絕不相信你存心要害我,那你是不相信我嗎?你就這樣狠心地、一聲不吭地走掉,還帶著我們的骨肉,難道就打算永遠離開我嗎?你不知道自己也同樣麵臨著危險嗎?”
李恪的話似乎提醒了她,她情不自禁抓住他雙手急切地問道:“對了,孩子怎麼樣?一切安好吧?我從馬上摔下來時,一直用手護住了肚腹。”
李恪聽她這一問,頓時別轉頭避開了她期待的目光,支吾著不知該怎樣作答。可是他那痛苦難過的神情已經不言自明,無憂象是又遭到一記重擊,心猛地向下一沉,眼中很快便盈滿了淚水。
聽到她的哽咽和抽泣,他的心仿佛被狠狠地鞭笞著,掠過一陣陣痛楚的抽搐。他急忙俯下身來,一邊幫她擦拭流向鬢邊的眼淚,一邊柔聲撫慰道:“別難過了,無憂。以後的日子還長呢,丟掉一個孩子也不要緊,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會有一大群孩子。等我們成了白發蒼蒼的老公公、老婆婆,還要享受兒孫滿堂的幸福呢。”
他的寬慰似乎更加重了她的自責和傷心,她的眼淚不僅沒被止住,反而更多地湧了出來,哽咽著說道:“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不知道自己也會遭遇危險。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會這樣貿然離開。”
“所以,你要盡快養好身體,然後把一切都告訴我,告訴我你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又是誰把你害成這樣。這個敵人——我絕不會饒恕。”李恪看她說得氣喘籲籲,顯然是剛剛蘇醒體力不支。他生怕她虛弱的身體受不住更多刺激,雖然自己心中萬分急迫,可還是耐心阻住了她的話,撫撫她握在自己掌中那隻手,然後又輕輕把手放回床邊。
他剛要站起身來召喚仆婢,無憂卻突然扯住了他的袍袖著急地說:“你先別走,聽我把話說完。這些秘密已經在我心裏藏了這麼久,現在又發生了這麼多事,如果不馬上告訴你,我一刻也無法安心。”
“可是我要先喚桑榆把煮好的粥拿來。你已經昏睡了一天,昨天也沒吃什麼東西,一直餓著肚子怎麼行呢。”
“再等一會兒,等我講完好不好。”無憂懇切又焦急地望著他。
“好吧。”他隻好無奈地坐回榻邊,望著她點點頭。
“你在普善寺裏見到的那個年輕男子是我弟弟無涯。”她剛說了第一句話,就看到他臉上露出那樣疑惑、那樣驚奇的神情,於是急促地大喘了幾口氣,繼續滔滔不絕地低聲講了起來,從她和弟弟在嶺南那番離奇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獲救開始,到他們幾年的幽居生活,再到那個神秘恩人向她提出的交易。
李恪坐在她身邊,重新握緊她的手聆聽著,他的目光越來越專注地停留在她臉上,兩道濃眉卻緊緊鎖了起來,麵容也愈發嚴肅沉鬱。這時他終於忍不住問道:“如果你並不打算幫他找什麼謀反的證據,為何還要答應他?我知道你不會做違心的事,更不怕他會以流徙來要挾你。”
“是,這些我根本就不怕,可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你。知道有人如此處心積慮要害你,可是你——還有你身邊的人卻對此一無所知,實在太令人憂心,所以我無法拒絕他。我本以為,隻要有我在你身邊,也許就能在暗中保護你,以免遭到他的暗算。誰知——”無憂說到這裏接不下去了,躺在枕上又是一陣猛烈急促的喘息,然後才斷斷續續接著講起來,把她到梁州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李恪聽完之後,握著她的手已經不知不覺加重了幾分力道,雖然極力想克製自己,可還是忍不住激動地說:“無憂,你麵臨的是這麼複雜、這麼危險的局麵,為何卻不肯告訴我!你這樣敷衍他,和他周旋,以為就是長久之計嗎?如果告訴我,至少能想出更穩妥的對策,也不至讓你遭受這番傷害。”
“可是我不敢,怕你知道反而會連累你。”無憂不覺又抽泣起來,“如果你知道了,會袖手不管嗎?不可能!你一定要追查,策劃了這一切的主謀究竟是誰。現在他還有心腹藏在都督府裏,秘密敗露的事很快就會傳回長安。如果他發現我欺騙了他,我和弟弟在他眼裏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利用的價值,他也會毫不留情把我們的真實身份揭破。到時他不必費心找謀逆的證據來陷害你,窩藏逃匿的朝廷欽犯,隻這一條就足夠把你整垮了。所以昨天偷聽到你們的談話後,我才忙不迭地逃走了。”
“你怎麼這樣傻呢,無憂!”李恪聽了她的解釋,心中充滿了說不清的惻然和感動,再也不忍對她多說一句苛責的話,輕輕撫摸著她的麵頰說,“你難道不知道,在我心裏沒有什麼能比你更重要嗎?如果這次你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殿外響起一陣若斷若續的腳步聲,青玉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他一眼就看出無憂已從昏睡中醒來,頓時興奮得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殿下,夫人醒了,太好了,太好了。這下,您總該答應我先去吃點東西,小睡片刻。我馬上去叫桑榆和采薇來,讓她們過來看護夫人。”說完他甚至沒等李恪開口便一溜煙地跑走了。
無憂等青玉衝出寢殿,情不自禁拉著他的手問:“你就一直不吃不睡,坐在這裏看護我嗎?”
“你一直昏睡,讓我怎麼吃得下、睡得著呢。”他反握住她的手,舉起來貼在自己麵頰上輕輕摩挲著,溫柔而低沉地說,“現在我總算可以安心走開一會兒了。你剛才說了這麼多話,情緒又這麼激動,現在一定要閉上眼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就坐在這兒陪你,等丫頭們來了再走。”
無憂已經向他傾訴了心中所有隱秘,這次終於安心地、毫無牽掛地閉攏了雙眼。李恪把她的手放回被中,凝望著暗沉沉的帳幔裏那張平靜、蒼白的麵龐,雖然深邃的目光中仍蓄滿了說不盡的溫柔和深情,可是他的臉上,已經慢慢籠罩上一層厚厚的陰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