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2 / 3)

李恪心中的不安和憂慮更重了,再也不想站在寢殿中無謂地耽擱時間。他要去找無憂。她走了沒多久,如果挑選一匹快馬,也許他還能追上她。李恪拿定主意,快步衝回自己的寢殿,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他已經腰挎長劍,飛馳在通往長安的官道上。臨出府時他曾有片刻的猶豫,不過想起青玉告訴他,普善寺中那個年輕男子已啟程返回長安,他終於決定選擇北門外通往長安的官道,打算順著這條道追尋無憂的蹤跡。

李恪獨自一人在寂靜的道路上疾馳,雖然夜涼如水、寒氣襲人,他額頭上卻止不住冒出一層層細汗。他一邊不停地催馬狂奔,一邊瞪大雙眼搜索道路兩邊在微弱的月光下影影綽綽的樹林,心中喃喃地暗自祈禱,祈求所有他能想得起的神佛仙怪,保佑他選對了追尋的方向,保佑他能盡快找到無憂。

不知在馬上顛簸了多久,也許是他的祈禱真的靈驗了,在風一般掠過眼前的密林邊,他忽然瞥見一匹獨自遊蕩的白馬。在捕捉到這個白影的瞬間,他立刻下意識扯緊韁繩,胯下的馬頓時由疾衝改為小跑,又向前衝了幾步,總算硬生生停了下來。

李恪跳下馬,雙眼緊盯著在林木間閃過的那個白影,腳下一步不停地向林間衝去。才跑幾步,他忽然被亂草叢中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微微晃了晃才站穩身子。他一手扶在長劍上低頭細看,頓時忍不住失聲驚叫起來:“無憂!”

躺在草叢中那個一身黑衣的僵直身體沒有任何反應。無憂死了,這是從他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一身冷汗頓時從他脊背上冒出來。他蹲下身來,先把手指伸到她鼻端探探,待感覺到一陣陣微弱的氣息以後,驚駭得幾乎已經衝出喉嚨口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無憂!無憂!”他一邊焦灼地低聲呼喚著,一邊伸出手把她上半身輕輕托起來。

無憂緊緊合攏的眼皮輕輕顫抖了兩下,可是卻沒有張開,靠在他懷中那個僵冷的身體也紋絲不動。順著她鬢邊流下的血跡似乎還沒有完全凝結,星星點點沾染在他的袍袖上。他再也顧不上仔細檢視她的傷口,一把將她橫抱在懷中,大步走回官道上。

李恪吃力地把她托上馬背,然後便掉轉方向飛奔回梁州城內。經過這一路顛簸,無憂仍然沒有醒轉的跡象,軟綿綿地靠在他懷中,頭也無力地向後垂下去。月光下,她那青灰色的麵龐和雙唇一覽無餘,腦後的傷口仍然有血透過發絲滲出來,在他胸前也沾染了片片殷紅。

他們回到都督府時已是夜半時分,李恪雖然奔波了大半夜,可是因為一心牽掛著無憂的傷勢,根本沒有感覺一絲倦怠、疲憊。他小心翼翼把她從馬上抱下來,見到迎上前來的仆役,隻是簡短地吩咐他們快去請大夫,然後就抱著她繼續快步衝向自己的寢殿。

這一夜是如此的忙碌、混亂,王管家、青玉、桑榆、采薇,被驚動的仆婢紛紛趕來,雖然大夫還沒請到,已經先忙著給無憂更換衣裳,擦洗血汙。沒過多久,門房的仆役就領著誠惶誠恐的宋大夫匆匆趕來,緊接著又是包紮、把脈、開藥方、煎藥喂藥,一直等到天邊晨曦的微光初現,一切才總算忙碌停當,一直擁在殿中的仆婢也逐漸散去。

李恪獨自坐在榻邊,雙手緊握著無憂垂在身邊的一隻手,強睜著幹澀的雙眼,一動不動凝望著仍在榻上昏睡的無憂。徹夜無眠的困倦、內心忍受的煎熬,讓他一向神采奕奕的雙眸變得黯淡起來,麵容也像是比往日憔悴許多。

無憂的傷勢,真的沒有危險嗎?大夫說她是因為頭部遭到重擊又失血過多,所以要昏睡一陣才能醒來,可是究竟會昏睡多久,連大夫自己也不敢妄下斷語。這一切也許都是為了安慰他的托辭?當他知道孩子已經保不住的時候,隻因為有無憂可以安然無恙的信念,才能支撐著他,還算鎮靜地接受了這個痛心的事實。如果無憂也從此昏睡不醒呢?他不敢再胡思亂想下去,可是恐懼象夢魘一樣追逐著他,讓他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他猛地把無憂那隻手舉到唇邊,灼熱幹裂的雙唇貼在她冰涼的掌心裏,雙眼凝望著她毫無半點血色的慘白雙頰,心中一遍遍反複叨念著:“無憂,快醒來,快點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看看我。無憂,你不能死,我還要聽你告訴我所有的秘密,告訴我是誰把你害成這樣。我還要為你、為我們失去的孩子報仇。”

他就一直這樣沉默地坐在榻邊,直到越來越亮的天光照亮了殿內的一切,直到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欞擠進來,帶給他一縷縷希望和溫暖。青玉幾次躡手躡腳走進殿中,想勸說他用膳、小憩一刻,都被他不耐煩地攆走了。他一直固執地望著枕上那個清瘦的麵龐,焦灼關切的目光片刻也不願移開。雖然因為困倦已極,他有好幾次都半眯著雙眼,仿佛沉入睡夢中,可是無憂的手掌隻要在他手中微微一動,他就頓時如觸電般睜開雙眼清醒過來,把滿懷期望的目光投向榻上。不過他一次又一次失望了,那不過是她在昏睡中無意識的抽搐,她的雙眼仍然緊緊閉攏著,沒有一點醒轉的跡象。

外麵的天光漸漸晦暗了,暮色重新籠罩在殿內,無憂昏睡的臉藏在帳內的陰影裏,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她的頭忽然輕輕轉動一下,發出一聲微弱的呻yín。雖然這聲低吟是如此微弱,可是寢殿中是如此寂然無聲,李恪又是如此全神貫注,頓時就清晰地捕捉到這絲聲響。他瞪大雙眼一瞬不瞬凝注在無憂臉上,隻見她的睫毛顫顫地抖動幾下,終於睜開了雙眼。

“無憂,你醒了,終於醒了!謝天謝地!”李恪驚喜地叫了一聲,急忙俯身湊到她麵前,激動地望著她還帶著一絲恍惚、一絲迷茫的雙眼。

“我——怎麼會在這裏?”無憂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身邊的床榻和帳幔,像是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撐著手肘想欠起身來。可是她的頭才從枕上抬起,頭上一陣疼痛伴隨著眩暈襲來,她不禁哎喲一聲又躺了下去。

“先別動,你的頭傷得很重。”他急忙扶著她躺好,又輕輕按壓一下她額頭上包紮的帛帶,然後才輕聲說:“你現在先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說,等把傷養好了再細說也不遲。”

他的語氣雖然溫柔和緩,卻帶著不容辯駁的堅執,無憂與他對望片刻,終於輕輕呼出口氣,乖乖地閉上了雙眼。雖然她靜靜地躺在枕上一動不動,可是頭腦卻並沒有靜止下來,出走、遇襲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多少不安、多少疑問逐漸浮現在心中,她昏睡時寧靜的神情慢慢消失了。她勉強不動聲息躺了一會兒,終於再也忍耐不住,猛地睜大眼睛望向李恪。

李恪無奈地搖搖頭歎息一聲,輕輕握住她一隻手說:“不把一切都說清楚,你根本也無法安心靜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