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3)

無憂回到都督府以後,雖然眼圈還有些微微泛紅,不過似乎並不引人注目。她深恐被身邊的仆婢看出任何異樣,所以努力維持著臉上平靜的神情,可是內心的掙紮和波動卻無論怎樣都壓抑不住。最初與弟弟重逢那一刻的喜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驚詫、失望、傷心、鄙夷、憤怒,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混雜在一起,彙成心中一股濃重的苦澀。

今天在普善寺中見到的那個年輕男子當真是她的弟弟無涯嗎?想起弟弟,她腦海中浮現的仍是那個調皮、機靈的小鬼頭的身影,是那個侯家慘遭巨變之前無憂無慮的少年。原來她心目中那個可親、可愛的小男孩,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雖然容貌仍未脫少年時的輪廓,可是人已經不再是她熟悉的無涯,讓她感覺如此陌生。然而她想不透,他心中怎會有如此齷齪,如此讓人汗顏的念頭,而他又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不以為然。也許是因為侯家慘遭變故,還有此後那一番困頓的經曆,在他仍然幼稚的心靈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才會造成今天這般局麵。雖然想起無涯的催逼和提議,她心中仍有說不出的惱怒;可是再仔細想想,被自己拒絕之後,她唯一的弟弟又要被迫回到那個神秘人的掌控之中,繼續過那種沒有自由、沒有希望的生活,痛苦、焦灼和無奈又一下子蓋過了對無涯的惱怒,填滿了她的心胸。

她就這樣神思恍惚地走進飛雨軒寢殿之中,采薇才剛剛服侍她換上家常的衫裙,桑榆就提著一個食盒走進來。

無憂一看到食盒便無情無緒地搖搖頭說:“桑榆,你把午膳送回廚房,或者拿去和采薇兩人分吃了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吃。”

“夫人,今天早晨您就什麼都沒吃,難道午膳還要原封不動地退回去嗎?您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桑榆放下食盒,關切地望著她問。

“不用不用。”無憂連忙擺擺手,“我隻是有點不舒服,下午略躺躺就好了,不要把這一點小事搞得盡人皆知。”

“您若執意不肯找大夫來看,那就好歹吃一點,然後再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也許就沒事了。我知道您不舒服,沒胃口,特意叮囑廚房,讓他們給您煮了清淡的雞粥,您趕快趁熱吃一點吧。”桑榆一邊耐心勸慰,一邊掀開食盒,把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碗端出來放在桌案上。

無憂看看桑榆殷切的目光,不忍拂逆她一番好意,隻好在桌案邊坐下,看看擺在她麵前的粥碗。細碎濃稠的米粥中夾著細細的雞絲和嫩綠的青菜絲,雞粥誘人的香氣一陣陣飄入鼻端,終於讓她覺出腹內其實早已空空如也,餓得饑腸轆轆。她不由自主拿起放在一邊的湯匙,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了起來。

無憂吃了小半碗粥,腹內的饑餓感才剛剛消失,翻騰了一夜的腸胃忽然又攪動起來,吃下的雞粥頓時無遮無攔地猛衝上來。她再也忍不住作嘔的衝動,急忙伸手捂住嘴巴,跳起身來直衝到漱盂邊,彎下身痛快地大吐特吐起來。留在殿中的桑榆見此情景,早嚇得臉都白了,跟著衝到她身邊,一邊輕輕給她捶背,一邊高聲喊采薇來幫忙。

無憂還從沒有過如此痛苦的體驗,剛吃下的那點粥早就被吐得幹幹淨淨,可是胃裏的翻騰卻並沒消失,直到把酸酸的胃液和苦苦的膽汁也傾力吐盡,她還彎著腰好一陣幹嘔,然後才氣喘籲籲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站直身子。

桑榆雖然麵色慌亂,可是並沒有嚇得手足無措。她一邊有條不紊地幫無憂脫下弄髒的衫裙,一邊招呼外邊的丫頭婆子進來收拾漱盂,同時還不忘急急匆匆交待采薇,讓她告訴王管家去請大夫。

她服侍無憂換過一身幹淨衣裳,攙扶她到床榻邊坐下,又端來茶盅給她漱漱口,然後才望著無憂蹙緊雙眉的蒼白麵孔擔心地說:“夫人剛才吐得那麼厲害,一定是病得不輕。這次奴婢說什麼也不能聽您的,一定要找個大夫來給您瞧瞧。否則等殿下知道了怪罪下來,奴婢可吃罪不起。”

無憂此時已沒有力氣再和她爭辯,由她扶著在枕上躺好,然後才喘籲籲地低聲問:“殿下回府了嗎?”

“沒聽說,殿下好像一早就和劉大人一道出去了。夫人先躺躺,等大夫來了我再帶他進來。我就在旁邊偏殿中候著,您若有什麼不舒服隻管召喚我。”桑榆邊說邊拉開夾被給她蓋好,又放下床榻邊的帳幔,然後輕手輕腳退出寢殿。

無憂一個人躺在榻上,雖然腸胃中的不適已慢慢消失,可心中的焦躁卻無法平息。從小到大她難得有個頭疼腦熱,為何偏偏在這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卻一下子生病了呢。有這麼多棘手的麻煩擺在眼前,要她集中精神,好好盤算、謀劃,她現在怎能就這樣病倒呢。雖然四周靜悄悄的,倦意忍不住一陣陣襲來,可是因為心中焦急,她卻一直昏昏沉沉無法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無憂終於在恍惚中聽到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睜開雙眼朝帳外看去,就見桑榆和采薇兩個帶著一位須發皆白的大夫走進殿中。桑榆先快步走近前來,湊到帳幔邊低聲喊了兩遍夫人,聽到無憂“嗯”地應了一聲,這才輕聲稟道:“夫人,王管家派人去請了梁州城裏赫赫有名的平心堂宋大夫來給您看病。”

“請宋大夫過來坐吧。”無憂低聲答了一句,然後便欠起身來,慢慢把手從帳幔中伸了出去。

又是一陣悉索的腳步聲響過,無憂聽到有人在床榻邊的瓷墩上坐下,撫著她的手腕把起脈來。

沒過多少工夫,這位宋大夫便撚撚胡須點點頭,臉上嚴肅凝重的神情慢慢鬆懈下來,微微露出一絲笑容道:“老夫給夫人道喜了。夫人的身體並無大礙,照脈象看來,應該是喜脈。您正在害喜,所以剛剛才會嘔吐不止。”

“有喜了?!”無憂尖聲重複一遍,驚詫的語氣也聽不出是喜是憂。她謔地從枕上坐了起來,停頓片刻才像是無法相信一樣繼續追問:“宋大夫,不會診錯嗎?真的是喜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