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夫見她如此追問,以為她是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措手不及,所以才不敢相信,於是又凝神靜氣仔細摸了摸,然後才忍不住嗬嗬笑道:“老夫這個自信還是有的。夫人的脈是喜脈我決不會看錯。不過夫人坐胎未久,我剛才把脈時又感覺夫人脈象虛浮,似乎近日憂慮過甚,心神不定,所以還是給您開個方子,吃幾劑藥調養調養身體,也好安安胎。”他說完便站起身來,跟隨兩個丫頭到旁邊偏殿中開方子去了。
無憂失神地躺回枕上,一時間連她自己都分辨不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她帶來的究竟是歡喜還是憂愁。是啊,這個宋大夫應該不會診錯。現在靜下心來她才想起,原來前些時候一直憂心忡忡,整日焦慮不安,她根本就沒留意,自己的月事竟然已經推遲快一個月了。懷孕了,她和李恪終於也有孩子了,李恪聽到這個喜訊一定會激動不已,因為他已經滿懷期盼在她耳邊念叨過無數次了。可是她自己呢?其實在她內心深處,不是也一樣渴望為他生兒育女嗎?可是對她而言,一個女人如此平凡普通的願望也顯得那樣奢侈,那樣遙不可及,讓她想都不敢多想。現在連她自己麵前的路還一片迷茫,又將有怎樣的波折等待著一個無辜的生命呢?
雖然心中的憂愁和苦澀也許遠超出喜悅,可是沉思默想了一會兒之後,她還是掀起帳幔跳下床來,急急忙忙跑出寢殿,想趕快把這個喜訊告訴李恪。剛要衝出飛雨軒,她迎麵碰上送大夫歸來的桑榆。桑榆看到她不禁一臉驚訝和慌張,急忙攔住她說:“夫人,您這是要跑到哪兒去?還不趕快回去歇息。大夫剛才說的話您也聽到了。現在您可不能再跑跑跳跳,還是安安靜靜地安胎要緊。”
“我去等殿下,把這個喜訊告訴他。”無憂對她笑笑,臉色因急切而多了幾分紅暈,不再象剛才那樣蒼白得可怕。
桑榆聽了便不再阻攔,也回望著她笑笑說:“那夫人就快去吧。我回去等采薇,她去給您抓藥,等藥來了就馬上給您煎好。”說完轉身走進飛雨軒中。
無憂一路快步走著,還沒到李恪的寢殿,就見青玉從院中走出來,匆匆忙忙象要出府去。青玉遠遠看到她,急忙站住腳步,又躬身行了一禮說:“夫人是要去見殿下嗎?您來得真巧,殿下和劉大人才剛剛回來。”
無憂點點頭,隨口問了一句:“殿下有事交待你去辦嗎?”
“是呀,有點急事,我就不陪夫人進去了。”
無憂點點頭,越過青玉一個人繼續向前走。她本想立刻走進寢殿中,不過才走幾步就站在回廊裏猶豫起來。劉孝孫正在這裏,他和李恪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商議?她現在衝進去打斷他們會不會有些不妥?正在躊躇之間,她忽然聽到李恪頗有幾分激動的聲音透過敞開的軒窗傳出來,雖然隔得遠了聽不真切,可是中間夾雜了無憂兩字她絕不會聽錯。
他們在商議什麼?在議論她嗎?她心中的疑惑被勾了起來,放輕腳步走過去,躲在向外推開的軒窗後凝神聽起來。
“殿下今日也去了普善寺,夫人的一舉一動您也親眼見到,為何還不打算找夫人問個清楚明白?”這是劉孝孫低沉的聲音。
“不行,在無憂麵前我隻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再說,我不是已經讓青玉到普善寺去,向方丈私下打探無憂今日私會的那個年輕人究竟是何來曆。”李恪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似乎因為激動而輕輕顫抖。
“下官實在不理解,殿下是怕醜事傳揚出去有失顏麵,才堅持在夫人麵前裝作不知嗎?殿下這場戲要做到何時呢?下官不是已經對殿下說過,如果此事隻是紅杏出牆這樣簡單還不足為懼,怕就怕其中另有隱情。殿下做事一向果斷,並不是如此優柔寡斷、拖泥帶水的人呀。”
“我裝作不知,自有我的道理。”李恪固執地打斷了他。
“殿下莫非是心中舍不下夫人?”劉孝孫忍不住試探著問道。
殿中沉默了一會兒,李恪充滿痛苦的聲音終於再次響了起來:“無憂與別人有私情也好,其中另有什麼隱秘也好,我根本不想探究清楚。我隻想把她留在這裏,留在我身邊。對她來說,這裏才是最安全、最舒適的家。如果我把秘密揭破,不管無憂究竟對我隱瞞了什麼,她一定不肯再留下。這些年她雖然一直隱匿得很好,雖然改名換姓扮作他人,可是她罪臣眷屬的身份始終未變。如果她離開都督府,萬一被人發現,又要再重新忍受貶謫、流徙的困頓。就算她運氣好,一直沒被人識破,也同樣要顛沛流離,過東躲西藏的生活。我不能看著她受這些苦,所以思前想後,我寧願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讓她一直安安心心生活下去。反正我已經及時發現她這些秘密,也能在暗中有所防範,就算她真有心害我,也沒這麼容易。”
無憂一直躲在窗扇後靜靜地聽著,臉上忽然傳來一陣熱熱的、癢癢的感覺,她抬起手一摸,才發覺眼淚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打濕了臉頰。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原來他早就在暗中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可是為了她,他卻把這麼大的痛苦都藏在心裏,裝作若無其事在她麵前演戲。可是他畢竟還是懷疑她,懷疑她與別人有私情,懷疑她會在暗中陷害他。難道回到他身邊這麼久,他還不知道她的心嗎?難道她煞費心機想在暗中保護他,甚至不惜把弟弟推拒回那個神秘人身邊,換來的卻是他的猜忌嗎?
此刻她早已忘記自己匆匆跑來本是為了告訴他那個喜訊,心中一時柔腸百結,也說不清是被他的深情感動還是被他的懷疑刺痛了。她顧不上再仔細琢磨自己的心情,腦海中浮現出的唯一一個念頭就是,她要趕快離開。既然他已經探知到一半秘密,如果她繼續留在他身邊,不可能時時刻刻象帶了麵具一樣和他一起做戲,另一半秘密遲早也要真相大白,她一定要趕在這之前離開都督府,離開李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