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後,李恪安排好州府內的一切庶務,終於帶無憂動身溯江而上,前往巴蜀之地。他和無憂隻帶了青玉一個隨從,扮作尋常旅人,一路悠閑而行,邊走邊賞玩兩岸那時而雄奇時而秀麗的風光,直用了大半個月才到達成都府。
巴蜀之地四周均為大山環繞,道路艱難不易通行,這裏的景致、民風不僅與地處中原的長安迥然不同,即便是與相隔不遠的梁州,也有很大差別。他們到達時雖已近盛夏,可是周圍山巒遍布,叢林茂密,有不少避暑的清涼去處,因而並沒有讓人感受太多燠熱、悶濕之苦。
離開梁州之後,無憂的心情似乎輕鬆不少,臉上開朗明媚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也許是被她的快樂所感染,李恪心中的陰雲也慢慢消散無蹤。身邊有鍾靈毓秀的山水讓他們流連忘返,再加上李愔的盛情款待和再三挽留,他們一直逗留到秋涼才啟程返回梁州。
李恪本以為,經過一番遠遊,環繞在無憂身邊那些令人費解的疑團都會自動消失不見。可是等他回來以後,卻不安地覺察到無憂又一天天變得神思恍惚、心不在焉起來,特別是在她去過一次普善寺之後,臉上的愁容更是難以掩飾,神情也愈發抑鬱了。雖然她的變化是如此明顯,可是等李恪數次用言語試探她時,她卻委婉地推托說,這不過是前幾個月自由自在慣了,一下子回到小小的都督府中,重新被禁錮起來,才讓她感覺格外憋悶不已。
她的推諉和掩飾象一重無形的阻隔擋在他們兩人之間,讓他重新陷入苦悶猜疑之中,近在眼前的無憂也好像變得咫尺天涯般遙遠。就在他還沒有打定主意是不是要找個人傾吐心中的痛苦和折磨時,劉孝孫卻忽然意外地找上門來。
這天傍晚,他和劉孝孫從府衙回來,一路聊著南方竇州、義州等地蠻族犯邊一事,回到寢殿之中,卻意外地發現無憂正等在那裏。李恪不覺有些奇怪,急忙止住與劉孝孫正在談論的話題,關切地走上前問道:“無憂,有什麼急事,還要到寢殿中來等我?”
無憂先對劉孝孫行了一禮,然後才走到李恪身邊,對他微微一笑,低聲說:“沒有什麼急事,隻是想告訴你一聲,明日普善寺裏主持方丈開壇講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想去聽聽。”
“普善寺?”李恪的臉色微微一頓,連聲音中也帶著些不由自主地遲疑。他沉吟了一會兒才忽然反問,“你不是才剛去過普善寺不久嗎?怎麼又要去了?我以前還不知道,你何時變得對神佛如此篤信不疑了?”
無憂似乎並沒留意他神色之中的微妙變化,仍然微笑著說:“這次的機會難得嘛,很少能聽到淨一方丈開俗講啊。再說,以前在長安時,我不也經常到會昌寺去嗎。”
難道去普善寺和去會昌寺一樣,也是為了與人私會嗎?李恪一句詰問幾乎就要衝口而出,可是想起還有劉孝孫同在殿中,隻好把話硬生生咽了回去,不過卻望著她意味深長地問:“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必了,我不想太惹眼,有采薇一個人陪我就行。”無憂笑著搖搖頭,“我知道你和劉大人還有事要談,不便留在這裏攪擾,就先告退了。”她說完又對劉孝孫點點頭,然後便飛快地退出寢殿。
李恪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嘴角不知不覺緊緊抿成了一條線。直到她已經走出院門,他還是若有所思地望著空空落落的庭院出神,耳邊卻忽然聽到劉孝孫問:“殿下,王妃娘娘走了已經有大半年,您難道還不想把她接回來嗎?都督府裏少了娘娘這個女主人,畢竟不成個樣子呀。不管娘娘與殿下發生過什麼爭執,這麼久過去,殿下的氣也該消了吧。”
李恪被他的話警醒,回頭望望他,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從蠻族犯邊一事忽然說起了蕭葉兒,不過想起當初的爭吵,臉色不覺又陰沉了幾分。其實過去了這麼久,再加上他心中對無憂的懷疑日重一日,對蕭葉兒的不滿和惱怒早已煙消雲散。可是他卻一直這樣延宕著,雖然也多次在寫給蕭翼的信中探問她的近況,卻並不急於派人把她接回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躲避些什麼,也許是想等一切謎團都水落石出之後再從容麵對她吧。
劉孝孫見他一直低頭沉默不語,斟酌一番才接著緩緩開口說道:“殿下可能至今還被蒙在鼓中,其實娘娘臨行前,特意把下官找去長談了一番。”
“找你?”李恪皺緊雙眉望望他,忽然背轉身去冷笑道,“她找你去,無非是說無憂的事吧。”
“不錯,娘娘確實對下官說了無憂夫人不少事。下官以前隻是覺得夫人那幾年的經曆聽起來實在有點蹊蹺,如果不是娘娘直言相告,我委實不知其間還有這麼多隱情。娘娘也是因為對殿下放心不下,所以才不得已在臨行前對我吐露了一切。”劉孝孫仿佛對他冷淡的態度不為所動,仍然望著他的背影懇切地說。
“你又想對我說什麼呢?”李恪忽然猛地轉回身來,臉色鐵青地瞪著他問。
“娘娘曾說,夫人似乎把普善寺當作與人通信的聯絡之地。不過下官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的說辭,也不會僅憑這些說辭就給夫人定下罪名,一切都要以我自己眼見為實。我本打算趁夫人去普善寺時,親自跟去查探一番,可是殿下帶夫人遠遊,一走就是幾個月,所以一直等到殿下返回梁州,下官才終於等到機會。”劉孝孫撫著頜下幾縷胡須不緊不慢地說。
“你是說——你跟蹤無憂到普善寺去了?”李恪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疾步逼近他身邊,緊張地盯著他追問道,“快說,你看到什麼了?”
“我看到夫人在藥師殿前的石碑下藏了一封信,也看到是誰拿走了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