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李恪迫不及待地接著問。這一刻,他緊張得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腔中劇烈地怦怦跳動。
“是一個年輕的和尚。”
“和尚?”李恪緊蹙眉頭喃喃自語,臉上露出說不清是嫌惡還是痛苦的神情。
“我也向廟中的小沙彌打探過,這和尚並不是普善寺中的僧人,是從京城遠道而來在寺中掛單的。據說他因為寺中主持淨一方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所以才慕名前來,想跟隨淨一法師研習經文。他在寺中已經住了一年多的時間了。”
“和尚,和尚——”李恪卻仿佛全然沒有聽到他後麵的話一般,嘴裏還在不知不覺地喃喃自語,茫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劉孝孫臉上,眸中流露出的痛楚卻越來越深重了,“難道無憂真會與一個和尚有什麼私情嗎?不,不會,我不相信。”
劉孝孫象是完全看透了他的心思,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深思著說:“殿下,下官擔心的可不僅僅是這個。我隻怕,也許夫人並不象我們猜想的,隻是紅杏出牆這樣簡單,萬一還有什麼更令人擔憂的隱情呢?下官以為,殿下現在不該再和夫人互相欺瞞了,把一切都揭出來,大家說個清楚明白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李恪垂下頭去,一言不發地望著袍角沉吟起來,心中掙紮了許久才猛地抬起頭,用力咬緊牙關說:“不行,我現在還不能問她。”他剛說到這裏,就看到劉孝孫一臉不讚成地猛力搖頭,似乎馬上就要開口反駁,急忙攔在他前麵說,“無憂剛說過明日要到普善寺去。到時候,你陪我悄悄地尾隨其後。不管她心中藏了什麼秘密,我都要先親眼看一看。”
這一晚李恪沒有到飛雨軒歇息,無憂獨自一人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雖然身邊少了李恪審視的目光,讓她不禁感到一陣輕鬆,可是想起這些天來他若有意似無意的試探;想起他人雖在她身邊,心卻象隔得越來越遙遠;再想起明日普善寺之約,喉嚨口象被什麼牢牢堵住一樣,憋得她無法入睡,甚至連呼吸都沉滯起來。
李恪是不是在懷疑她?從巴蜀回來之後,這疑問就一直盤踞在她心頭,象毒蛇一樣啃噬著她的五髒六腑,時時刻刻引出心底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如果他仍對一切都一無所覺,為什麼凝望她的目光時常會變得那樣若有所思,為什麼有些話聽在耳中顯得那樣意味深長,為什麼他們日日相伴在一起,他卻再不能帶給她心心相印的親切和信賴?也許,她該把一切都對他直言相告。這念頭已經不止在她腦海中閃現過一次,可是每次一出現,都被她忙不迭地壓了回去。
不過現在——她已經顧不上再為此傷懷,為此難過,明日的普善寺之約已經漸漸占據了她的心神,讓她想起來就有點不寒而栗。“十月初十,有故人在普善寺等候一會。”明日正是十月初十,究竟是什麼故人在寺裏等待與她相見呢?即便此刻躺在床榻之上,她仍能感覺到頭腦因為緊張變得酸脹起來,連腸胃也忍不住一陣陣抽搐。吃過的晚飯好像還僵滯在腹中,被抽搐帶動得翻江倒海般攪動起來,把一股股酸水不停頂入口中。她緊閉著雙眼,強忍住一陣陣作嘔的衝動,也不知在枕上輾轉了多久,困倦已極的神誌才終於模糊起來。
這一夜她似乎一直被迫人的夢魘追逐著,第二天起來,渾身上下不舒服的感覺更重了。她強打起精神梳洗過,又勉強喝了幾杯清茶,頭腦雖然清醒一些,可是腸胃中的翻騰似乎仍沒有消失,望著桑榆為她擺在麵前的清粥小菜,竟然一口也無法下咽。
也許是為了掩飾臉上的倦容,她特意挑選了一套豔麗的玫紅色衫裙,可是那張蒼白的臉反而被衣衫趁得更加血色全無,眼下那兩道青灰色的印痕也讓雙眸顯得更加黯淡無光。雖然桑榆和采薇兩個都勸她留在府中休息,可她還是固執地搖搖頭,執意帶采薇趕往普善寺。
也許因為今日是主持淨一法師開壇設講,普善寺中比往日更加喧嘩熱鬧,釋迦殿內、甚至連殿外院中都擠滿了虔誠的信徒。無憂由采薇伴著,坐在殿內的蒲團上聽了一刻,方丈在法壇上究竟講些什麼,她其實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隻是茫然地緊盯著他不停翕動的雙唇出神。又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轉頭向四周看看,見殿中的善男信女都已被方丈的俗講完全吸引住,這才俯在采薇耳邊低聲說:“采薇,這大殿裏的人太多太擠,憋得人氣悶,我到外麵去透透氣,一會兒就回來。”
“夫人,我陪您一起去吧。”采薇聽她這樣說,也急忙欠起身來。
“不必了。”無憂連忙擺擺手,“兩個人一起走太顯眼,我怕會招惹方丈不快。我一個人溜出去,不容易惹人注意。你不必擔心,我隻在寺裏隨便走走,很快就回來。”說完她便靜悄悄站起身來,趁眾人都聚精會神的當,輕輕從殿中偏門溜了出去。
與擁擠不堪的釋迦殿迥然不同,寺中其餘各殿此時都鮮有香客,她一路向外走,眼中所見竟全是冷清清、空落落的景象。無憂飛快地走著,腳步一刻不停,很快便跨入藥師殿院中。這院子裏同樣空蕩蕩看不到一個人影,她向周圍掃了一眼,先急步走到石碑前,低下頭想看看石碑下有沒有壓著什麼字條。
才剛剛彎下腰去,忽然有人在她肩上輕拍一掌,嚇得她“啊”一聲驚叫,頓時如觸電般繃直了身子。她回頭一看,立刻驚異地瞪大了雙眼。站在她背後那個一身湖藍色缺骻袍的年輕男子,她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是弟弟無涯。
“無涯?字條上說的故人難道是你?”她用力揉揉雙眼,等看清麵前那張喜悅的笑臉確實是弟弟無涯,這才伸出手指著他詫異地問,“你怎麼會到梁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