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是我呀。”李恪看到她倏地回轉身來,緊盯著他的雙眼中居然閃著驚恐的光芒。他沒想到自己一時興起的小把戲居然讓她如此受驚,差點忍不住笑起來。他伸著頭向前看看,目光越過她的肩膀落在那張被墨漬弄汙的雪白信箋上,心中不由得一動,一句追問便衝口而出:“你正要寫信嗎?”
“寫信?”她情不自禁反問一句,剛剛平靜的神色又微微有些慌亂起來,轉身放下筆,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才像是開玩笑一樣笑著說,“你糊塗了,我在這世上隻有一個家,也隻有你一個親人,還能與什麼人通信呢?我以為你會很晚才回來,一個人待得無聊,所以順手研了墨,想胡亂寫幾個字。”
“怎麼一個字也沒寫呢?”
“剛要寫,就被你嚇住了。”無憂轉回身來瞪了他一眼,嗔怪地說,“你怎麼走路偷偷摸摸,是不是想故意嚇我?開始我還以為是桑榆這丫頭,她走路總是悄無聲息,有時都站在我身邊了我還沒察覺,經常被她嚇一跳。”
“是嗎?”李恪敏感地皺皺雙眉,不覺想起了桑榆透露給蕭葉兒的那些秘密。
“是呀。”無憂點點頭低聲說,“我有時難免覺得,這丫頭簡直象在暗中窺探我一樣。”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住,抬起頭細細看看李恪,臉上竟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容,換了調侃的口吻說道:“我聽姐姐說過,這丫頭本是為你買的,隻因你執意不要,才被姐姐留在身邊。說不定——她早就對你芳心暗許,所以才不免對我有幾分敵意。”
“你又亂說了。”李恪被她突然浮現的調皮神情弄個措手不及,尷尬地笑了笑,然後才一本正經說道,“既然你不喜歡她,那就換個丫頭來好了。”
“算了,我是說笑話的。”無憂見他竟有幾分認真,連忙搖搖手答道,“桑榆這丫頭也還算本分、機靈,在我身邊也很盡心,又沒有什麼錯處,怎能無端把她換走。現在府裏已經有些人議論紛紛,說我依仗殿下的專寵,故意擠走了姐姐。若是再把桑榆換走,他們更要說我連一個丫頭都容不下了。”
“怎麼?難道還有人為這個說三道四嗎?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李恪的臉不知不覺繃了起來。
“我不想惹你心煩,也不想讓你為此在府裏大動幹戈。”無憂平靜地望著他回答。
“可是,你至少該告訴我,不該把這些不愉快的事都一個人藏在心裏。”李恪拉起她的手,神色鄭重地說,“怪不得我覺得你現在已經不象剛來時那樣開心,總象藏了無限心事一樣。除了這些流言蜚語,你還有沒有什麼煩心的事、愁苦的事瞞著我?”
有那麼一瞬,無憂迎視著他懇切的目光,心中的秘密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不過她極力忍了忍,終於隻是默默地搖搖頭低聲說:“沒有,真的沒有。”她說完輕輕掙開他的手,轉身朝殿外走,邊走邊故作輕鬆地說,“你先坐下歇歇,我喚桑榆去煮茶。”
李恪一個人留在寢殿中,若有所思的眼光始終停留在桌案上那張被墨漬弄汙的白紙上。她剛才真的沒有騙他嗎?為何在最初一刻她會如此驚慌?他心裏暗自琢磨著,茫然的目光下意識順著桌案邊緣遊移,不經意之間,一下子撞上了桌案下雕花木隔後麵半遮半掩的一個炭盆。現在早已是暮春時節,根本不需要在寢殿內用炭盆取暖了。他好奇地彎下身去,剛想查看一下炭盆中那團黑色的灰燼,忽然聽到遠遠傳來的腳步聲,急忙若無其事站了起來。
深夜,李恪仍躺在床榻上,睜大毫無睡意的雙眼,望著月光投射在帳幔上的一道光影沉思。偎在身邊的無憂早已睡熟,耳邊傳來她陣陣平穩而細微的呼吸。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輕輕移開她壓在自己肩膀上的一隻手臂,小心翼翼翻身坐了起來。掀開帳幔,他躡手躡腳朝桌案走過去,彎下身子,把擋在木隔後的炭盆輕輕捧了出來。他猜得一點不錯,炭盆中那輕薄的灰燼決不是木炭燃盡後留下的,似乎就是被燃成灰燼的一攤紙灰。被無憂燒成灰燼的又是什麼呢?從這團灰燼中已經看不出任何端倪。
雖然他猜不出燒成灰燼的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麼,不過這些灰燼本身似乎就帶著某種含意。他把炭盆輕輕放回原處,然後又躡手躡腳返回床榻邊坐下。他低下頭望望仍躺在床榻上沉睡的無憂,心中一時彌漫起各種交織混雜、讓他無法分辯的複雜情緒。借著月亮透入殿中的那點微光,可以模模糊糊看到眼前那張沉靜、柔美的睡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猛然抽搐起來,每一陣抽搐都帶來直刺心底的痛楚。雖然他不願承認,可是更無法否認,桑榆和蕭葉兒看到的、懷疑的都是真的,無憂心裏一定深藏著隻屬於她自己的秘密。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輕輕地在她麵頰上摩挲著,心裏卻忍不住一遍遍痛苦地低喊:無憂,不要欺騙我,不要背叛我。
他沉默著坐在榻邊,不知道對沉睡中的無憂呆呆凝望了多久,殿外雖然還是夜色深沉,可是遠遠地已經傳來一聲雞鳴。他抬起手揉揉幹澀的雙眼,又望望窗欞外靜謐的庭院,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絲靈光。對呀,他應該學蕭葉兒那樣,帶無憂離開梁州一段時間。他不是早就想過陪她到愔弟那裏遊玩嗎?也許離開些日子,等再回來一切就都變了樣,也許他會發現一切隻是自己庸人自擾,無憂還是那個他深愛的純真的女孩。他的心被希望的光芒鼓舞著,慢慢變得輕鬆起來,這才感覺困倦一陣陣襲來,躺回枕上,終於漸漸沉入夢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