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們早就是一對(2)(1 / 2)

“去你的情侶鞋,”小玲玲滿臉通紅,“還是留著你自己穿吧,我才不穿臭蟲皮呢。”說著,她低頭指著我的腳咯咯笑了起來:“好大的臭蟲呀,兩大隻呢,都爬出來了。”

同學們隨著她的手指去看,我趕緊把露在外麵的小腳趾和無名趾縮進去。

“爸爸,我要一雙新球鞋,我的鞋都露了腳趾頭了。”“我哪兒有錢?你穿鞋比吃鞋都快,有多少錢夠你穿鞋的。”“你不給我買,我就去偷。”“偷?哼,虧你想得出來。有本事你就去偷。”為什麼世界上最蔑視我的不是別人,而是我的爸爸?難道我不是他生出來的嗎?

不過,一聽到“偷”這個詞,我心裏就高興不起來了。我想起了死去的趙義武,想起了自己偷過的那本世界名著故事集。當時我還想把它送給你,我想把不光彩轉嫁給你,唉,想起來就臉紅。你奇怪我還會臉紅嗎?

你問我被鱉咬的腿還疼嗎?早就不疼了,好了傷疤忘了疼,好了傷疤忘了疼。

嗬嗬,你又笑了。那時候我多麼孤獨(現在又好到哪裏去呢?),隻有滔滔不絕地講故事,才能把人們吸引到我身邊。當初,你也是講故事的高手,如果你參加故事比賽,一定能拿第一。你的故事清新雋永,像林間的清風,像山穀的溪流,像優美的詩;我的故事粗陋不堪、漏洞百出,像一群沒頭的蒼蠅,像一掛豬下水,像一連串的臭屁。現在,你這麼沉默。你不講話,你像個啞巴,可是,隻有你知道我心裏多麼悲傷,我越講越悲傷。我笑得越肆無忌憚,心裏就越絕望。

上課的鈴聲響了,圍攏在我身邊的同學們一哄而散,我就像一隻空蕩蕩的鳥巢定格在沒有背景的荒原上。

“劉小威,你那麼能講,到台上來講講,來來來--”崔大雜碎熱情地向我招手。

我隻好上去。“來來來,我給你出道題做--”崔大雜碎說著,飛快地在黑板上畫出一道方程式:a1x+a2y=b3(x+y)?什麼亂七八糟,我寧願咬舌自盡也不屑回答。侮辱,絕對是侮辱。“站一邊去。”他把我撥拉到講台邊上,我一腳踩空,掉了下去。

頭磕在講台上磕出一個大包。一片訕笑。小玲玲也在笑,她也在嘲笑我嗎?怎麼可能!我們不是心心相印嗎,我們不是在黑暗的地道裏發過誓嗎?親愛的,你不知道我受這些委屈都是為了你嗎?我看見窗外的操場,上體育課的孩子在排隊跳高,一個接一個,跳起來又落下去。遠處,還有人在放風箏。老鷹、八卦、蜈蚣,把天空弄得亂七八糟。

在講課的間歇,我舉起了手。“幹什麼?”崔大雜碎恨恨地問。“我能不能出去站著?”

“不行!你說怎麼就怎麼,學校是你家的?你自己也覺著礙事了?”崔大雜碎指了指牆角一個廢棄的角櫃,“到那上麵去!”

“什麼?”“讓你上去就上去。”

我隻好上去,嗬,上去以後我立即巍峨高大了許多,頭快要觸到屋頂了。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等等,接著--”崔大雜碎一彎腰,撈起牆角的白鐵皮簸箕扔了過來。

我一個“海底撈月”接住,把它頂在自己的頭上,然後雙手合十,念聲:“阿彌陀佛。”這是崔大雜碎慣用的伎倆,我們兩個配合十分默契。崔大雜碎堪稱刑罰專家。

崔大雜碎又說:“幫我看著,我出去一下。”然後又揚聲道,“大家各人做各人的,不許抄襲,不準交頭接耳。”

哦,原來他們是在小考。我得以免了。想到這裏怎麼能不得意?我站在櫃子上,擺出偉人的造型,電影院廣場上就有這麼一座塑像。過了一會兒,我又盤腿打坐,變成了一座神秘的大佛。我的頭上始終放著那隻白鐵皮簸箕。我乜斜著眼睛,俯瞰著台下的善男信女,止不住地悲憫。突然之間,轟隆一聲,仿佛地震,我重重地摔了下去,碰在水泥講台上,碎成了千片萬片。小玲玲走過來,撩起裙子,彎腰把那些碎片逐一揀起,用眼淚一點一點地粘起來。她是愛我的,不然怎麼會流這麼多眼淚?經過她眼淚的粘合,我比以前更脆弱。她真的為我哭過嗎?那粘過的地方化成道道傷口。我寧願她把我收進那隻白鐵皮簸箕,倒入垃圾箱裏。也許,那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

崔大雜碎不一會兒回來了,衝我一抹臉,變成了王小勇。啊,原來是王小勇戴著崔大雜碎的麵具嚇唬我,怪不得剛才沒見他。他拉著我,跑出教室,小玲玲也追了出來。我們三個人,在廣闊天地盡情玩耍。

操場上有幾個班在上體育課,打籃球的,踢足球的,摸爬滾打上躥下跳的,很花哨很無聊。穿過泥地操場,我們來到院牆邊,磚垛缺棱少角,很適宜攀爬。王小勇示意我先上去,然後他托著小玲玲的屁股,我在上麵拉了一把,小玲玲也上來了。小玲玲的手很軟,像什麼來著,我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比喻,她已經把手抽走了。小玲玲又把王小勇拉了上來,其實王小勇根本就不需要她拉。王小勇上來以後,他倆仍然手拉手,雲中漫步般地跟在我後麵。他們早就是一對了,可我一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