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也隻是說說,他沒有錢,我也沒有錢。我預感到我要死了,我想起爺爺說過的話:人老了,考慮最多的就是死在哪裏的問題。死是無所謂的,可死在哪裏可得好好講究。死是有尊嚴的哩。爺爺說的總是很有道理。我記得從書上看過大象臨死之前會離開它的夥伴,找一塊誰也看不見的地方藏起來,鳳凰會集香木自焚。我不知道這樣死在一處小小的鴿子籠裏好不好,可是我更不願意死在家裏,不願意被任何親人看見。想想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其實應該是我爺爺,其次才是小玲玲。我叫白麵拿筆來,我要寫一封遺書。我想等我死後把我葬在水底,身穿金縷玉衣,寄身於魚群之下。我的腦子燒糊塗了,到哪兒去弄金縷玉衣?朦朧中,我看見了自己的葬禮。四匹黑駿馬拉著一艘雪白雪白的船,過幽藍幽藍鋪滿月光的河麵。岸邊,我的子嗣和人民全都披麻戴孝。最前麵就是小玲玲。她穿著王後的禮服,哭得最痛。我的爸爸媽媽,作為奴隸,穿著粗布衣服。最滑稽的是我爸爸,戴著一頂馬戲團小醜那樣的帽子,手裏拄著一根魔術棒式的哀杖。
白麵不知從哪裏弄了一把藥塞進我嘴裏,一種又苦又腥的味道。我想吐出來,可隨後的一碗糖水使我放棄了抵抗。
那些藥下了肚,很快五髒六腑都燒了起來,肚子裏咕嘟咕嘟冒泡。我想自己完了,說不定那是一些毒藥。我想掙紮著爬起來,渾身卻沒有一點力氣,手胡亂地劃了幾劃,漸漸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太陽火辣辣地照著,讓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你醒了?”白麵高興地說。他就坐在我身邊,他的眼睛裏滿是血絲,看來一夜沒睡。
等我穿起衣服,洗完臉,白麵已經把一碗香噴噴的雞蛋麵端在我麵前。
“嗯,好香啊!”我的肚子正空得難受,端起碗吃起來。吃完才想起一個問題:“白麵,你昨晚給我吃的什麼藥?還真管用!”
“什麼藥?”他一努嘴,我才明白他給我吃的是窗台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藥。
我嚇了一跳,大叫起來:“好你個白麵!你想藥死我呀!”白麵笑了:“你死了嗎?你這不好了?”
“媽的!”“是藥就能治病,何況說那些藥連我的病都能治,還治不好你?”
他竟然揚揚得意起來。
我又去上學,居然沒有一個人問我這幾天怎麼沒來。看來,我死了也沒有人在乎。我止不住為自己羞恥。我想等自己養足了力氣,就真好好地死一次。
中午,我坐在學校樹下看一本故事書,樹上傳來幾聲貓叫。我抬頭望去,望見了小玲玲,她正變成一隻貓嚇唬一隻喜鵲。我掏出彈弓,射出一粒黃豆,把喜鵲救下了。貓抖抖毛變回了原形。小玲玲怎麼會變?你淨瞎說。我知道你一定會這樣說我,她就是會變。這是她和我之間的秘密。
“我就知道是你。”我說。她笑了,笑得那樣純潔無辜。
我們走出城,來到野地裏,在碧綠的梧桐樹底坐下。瓜田翻滾著綠浪,金龜子飛來飛去。樹林的盡頭凝結著淺藍的霧氣,像仙女們舞動她們的衣裙,她們在林間的樹冠上飄舞,一刻也不停息,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其實是她們在為愛情歌唱。灼熱的地氣冉冉上升,像一件白色的紗巾,裹住了我和我的愛人。
黃昏將逝,夜晚來臨。為什麼天上有彎紅月亮,河流裏漂著一顆水晶心?在羊絨般柔軟的草地上,小玲玲像蠶蛹一樣赤裸著柔軟的身軀。乳房潔白,伸手一碰,便羞澀地躲緊。我發明了“躲緊”這個詞,以便更準確地稱頌它們。我願意為它們獻詩一首,可惜我不是詩人。
我已經說了這麼久了,允許我發揮一下吧,不管是真是假,我發出愛情臆想症患者特有的含混不清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