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在禮河灘裏追上了嬸嬸,陽春三月,禮河灘裏密密麻麻的都是盛開的油菜花,叔叔把嬸嬸按倒在滿地的芬芳裏:“跑,看你這次往哪裏跑?跑,你還敢不敢跑?”
一邊質問她,一邊拿胡子、頭發、整個的腦袋拱她,拱得她心花怒放。
“敢啊,哈哈,還跑!”“還敢?”叔叔用了些力氣,嬸嬸笑得叫得更歡了。“就是敢!敢敢敢敢敢……”叔叔脫下棉襖,護在嬸嬸腰上,下邊就開始用力氣。兩個人在溫暖的河灘上,當著太陽的麵,好一通地愛。做完愛以後,嬸嬸拔腿又跑。叔叔這時卻沒有了力氣再追,反倒是舒舒坦坦躺下來,枕著油菜花,睡了一覺。他夢見自己舉辦了音樂會,夢見自己和妻子手拉著手在天上飛。他睡得安詳,因為他知道妻子這會兒已經在家給他做飯了。
時間久了,“跑”嬸嬸也會學懶了,寧願串門子、做家務,不怎麼愛跑了。叔叔就不高興了,他把妻子從鄰居家拽回來,把她手裏的毛衣抽了線,和她嚴肅深沉地說話:“你要墮落下去了,你知道嗎?孵蛋、打鳴雞也會,我要的不是你這個。我愛你就是因為你會跑,她們都不會,她們都死在這裏了。隻有你,跑得那麼好!你有多長時間不跑了?你告訴我河灘上的老聒(烏鴉)做了幾個窠?冬瓜和麵瓜說什麼?狐狸一家搬哪兒去住了?你說不上來了吧?你統統丟到腦後了吧?當初,是你啟蒙了我,現在你卻放棄了夢想,甘願紮下根來,你真讓我失望!”
叔叔的話讓嬸嬸無言以對,眼淚像掉了線的珠子一個勁兒地往下落。最後,她抬起袖子堅定地擦了擦紅腫的眼睛,揚起臉,獅子似的吼道:“啊--跑!”
第二天一早,叔叔和嬸嬸都不見了。大家興高采烈,知道久違的比賽又開始了。
假鄭成在監獄裏給鄭伯伯寫信說:我不是鄭成,我欺騙了您這麼多年,辜負了您這麼多年。
老鄭回信說:我早就知道了,雖然你不是鄭成,你也是我的親兒子。這封信老鄭寫了一夜,哭了一夜。
假鄭成在那封信裏說:我本來應該和他一起死的,可是有一件事情我還沒有做。做完這件事,我在世上就了無遺憾了。
老鄭回信問他什麼事,他卻再也沒有了回信。又過了半個月,天空下起雪來。半夜裏,鄭老伯聽見有人敲門。“誰?”
沒人回答,敲門聲卻在繼續。鄭老伯披上衣服,然後打開門。借著月光,他看見門口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正樂嗬嗬地看著他。
“你是誰呀……”鄭老伯話說到一半,“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這個孩子就是他走失了三年的親兒子鄭成。他憨笑著,手裏捏著一張紙片,鄭老伯把紙片奪過來,看見上麵寫著一行字:“爸爸,我把弟弟給您找回來了,我死而無憾了。其實我罪本當死,因為冒用弟弟的生日才僥幸活到現在。”
“啊!”鄭老伯大叫一聲,掄起胳膊衝著那孩子的臉上就是一巴掌,“滾!你不是我兒子,我兒子坐監獄了。”
鮮血順著鄭成的嘴角流出來,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依舊嗬嗬笑著,望著眼前的父親。
早晨天還沒亮,警察就找了過來。從他們那裏,老鄭才得知那個鄭成上個月打死了一名獄警,搶了一支槍越獄了,自己家一直處在警察的監控中。
這個消息很快又傳遍了臨河城,人們又一次蜂擁而至。隻是鄭老大沒有上次那樣的好心,他抓起一把掃帚,舞動如飛,把人們統統趕出門去。
人們退到路上,驚愕地望著老鄭,猜度他是不是發瘋了。這時,一個柔弱的少年從屋裏走了出來,他目光呆滯,行動遲緩,走到老鄭身後,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嘴裏囁嚅道:“餓、餓……”
老鄭回轉過身,手裏的掃帚落到了地上。接著,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抱著自己的頭蹲了下去,發出狼嚎般的嗚咽。看熱鬧的人們見此情狀,這才搖頭歎息著,心滿意足地陸續離開。
又過了幾天,半夜裏,鄭老大一陣心絞痛從床上坐了起來。望著窗外一輪慘白的月亮,他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他恍惚聽到了千裏之外傳來一陣槍響,知道那個半路撿來的孩子已經不在人間。這一夜,恰好是七月十五中元節。
我又想起王大勇說過的話:“這個鄭成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哪吒投胎,混世魔王轉世!”我心裏釋然了,他無論做出什麼事來,也不足為奇。
那段時光在我的記憶裏,始終保持著曖昧的姿態。陽光穿過層層的雲靄抵達我的臉上時,常帶有某種不懷好意的微笑。空氣中散發著嗆人的煤煙味,高低起伏的街道蠱惑著我的雙腳。總是有人死去或者發瘋的消息從四處溢起,試圖動搖我天真爛漫的青春。那時候,我還沒有讀到但丁的詩歌,是的,我從來沒有想到死亡毀了這麼多人。當然,我更不知道在一本叫《聖經》的書裏藏著這樣的詩句:“愛情如死之堅強,仇恨如陰間之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