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沒想到死亡毀滅了那麼多人(1 / 2)

鄭成留下的那些故事書,我全都看完了。每當看到這些書,我都會想起他。

我手捧著書,常常陷入遐想之中。我多想知道鄭成是死是活,如果還活著,現在怎麼樣?

我把故事書裏的那些地名列到一張紙上:魔方大廈、聰明穀、白雪嶺、無名島……然後猜想鄭成會在哪裏。我總有一種感覺,他一定還活著,在世界的某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過著我不曾有過的快樂生活。這時,我心底就油然升起一種向往。

我把這些書帶到閣樓上,給白麵看。白麵雖然愛學習,但不像鄭成那麼喜歡書,他隻喜歡唱戲。他有時候咿呀呀地唱,唱得最多的是:“馬大寶喝醉了酒,忙把家還,隻覺得天也旋來地也轉……”

每當他唱到這裏,我就會捂住耳朵叫他別唱了。倒不是他唱得有多難聽,我隻是不喜歡這唱腔。蒼涼中帶著淒慘,讓人聽來陣陣心寒。白麵告訴我,這是他們家鄉的呂劇,他父親生前最喜歡唱的。

“什麼?驢劇?”我沒聽清楚。

白麵笑笑:“對,就是驢劇。我們家鄉以前出門討飯的多,牽著驢賣唱的多,久而久之人們就把它稱為驢劇了。文人嫌驢字不雅,就取了諧音的呂字。”

“哦,是這樣。”我的眼前恍惚出現了這樣一幅場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牽著一頭跛腳的驢子,驢背上馱著一個小孩,行走在風雪中。

淒涼的弦子顫巍巍地響起,驟然間滑過一個高音,我的心跟著一緊。

每天晚上從店裏回來以後,白麵都要出去跑步。他拉我一起跑,說是鍛煉身體有好處,我懶得動。他也不勉強,自己換了運動服和運動鞋,舒展一下腰身,就跑出去。

我在屋裏看書,看悶了,就從窗戶裏爬出來,在倉庫屋頂上散散步。我走到臨街的那邊,正好看見白麵跑回來。他跑得很慢,但腳步非常有節奏,聽著也很有力。他邊跑邊給自己喊著號子:“一二一、一二一……”我想起學校裏出早操,不由得笑出聲來。白麵沒有聽到我的笑聲,還在一絲不苟地向前跑,煞有介事地甩著胳膊,不像個病人,倒像運動健將。我忽然覺著這動作似乎在哪裏見過,低頭想起以前在學校操場上常見到那個孤單的身影,原來就是白麵。

白麵回來後,我問了他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不白天早晨跑?”白麵羞澀地笑了,拿毛巾擦了把汗:“那……那多不好意思……”

下午上著課,叔叔突然到學校裏來找我,問我有沒有見到嬸嬸。我搖搖頭:“沒見。怎麼,又不見了?”叔叔靦腆地點了點頭。我說:“那還猶豫什麼?快找唄!”當初,叔叔和嬸嬸結婚不到半年,嬸嬸已經懷孕了,全家人都很高興。可是有一天,嬸嬸突然不見了。有人告訴叔叔,說看見你媳婦往火車站去了,許是要回老家。

叔叔跑到火車站,沒有找見。全家人都行動起來,四處找,找了整整一天也沒見到嬸嬸的人影。

爺爺問叔叔:“你們吵架了?”叔叔說:“沒有啊。”

他們找到太陽落山回到家,遠遠看見屋頂的煙囪冒煙。這真是奇了,出了田螺姑娘了。

叔叔推開門一看,嬸嬸抬起頭。“你怎麼回來了?”

“我隻是想出去轉轉,轉夠了自然就回來了。”嬸嬸笑著說。叔叔露出密而小的黃牙,也笑了。可是,嬸嬸的肚子卻癟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肚子裏的孩子丟了。

“我不想當媽媽……我還沒玩夠呢……”她撲到叔叔懷裏,嗚咽起來。

“沒孩子就沒孩子吧,隻要人回來了。”叔叔緊緊抱住嬸嬸,哽咽著說,“我要的是你,我要的是你。”

嬸嬸像是逃跑上了癮,有了那一次後,隔個十天半月的,就會失蹤一次。叔叔就到處找她,每次都找不著,嬸嬸自己又回來。

人們覺著有趣,管我叔叔叫“找”,管我嬸嬸叫“跑”。一到了嬸嬸出走的時候,人們就說“跑”和“找”又比賽了。有人出於好奇,有人出於好心,幫著叔叔一起找“跑”,結果還是找不著。叔叔悻悻地回到家,發現嬸嬸正坐在屋裏。

“回來了?”叔叔高興地說。“哼。”嬸嬸冷若冰霜,“我問你?你為什麼讓他們和你一起找我?”“我沒有啊,”叔叔說,“是街坊們熱情。”“以後,隻準你自己去找我,不然我就再也不回來。你聽見沒有?”

嬸嬸提高了嗓門。“聽見了。”叔叔痛快地回答,“隻能我自己去找。”嬸嬸這才緩和:“好了,我餓了,你做飯吧。”“是!”叔叔興高采烈,像得著了一個寶。

從那以後,“跑”和“找”再比賽的時候,就沒人敢再幫忙了。

叔叔會把想幫忙的人統統趕走,自己投入地去尋找。脖子上掛著手風琴,邊找邊唱著自己編的歌:“跑啊,你快快跑;找啊,我慢慢找。你就是那神話裏的寶,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寶。”他一唱這首歌,嬸嬸就會像從土裏鑽出來一樣出現在他麵前。

“幾天不往外跑,心裏就癢癢啊。”嬸嬸心情好的時候,也會跟鄰居們嘮上幾句。

“你們不知外頭那個好,幾天不出去,草也綠了,花也開了,河裏也解凍了,蛤蟆也叫了,大雁也飛回來了……”人們這才明白,嬸嬸一直在野地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