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閣樓(1)(1 / 3)

爺爺沒有死,給我繼續講那過去的故事--叔叔和嬸嬸結婚沒幾天,派出所就把爺爺和叔叔抓去了,原來,有人舉報他拐賣人口。這還了得,要定大罪呀。最後嬸嬸跑到派出所,把他們保回來了。

“你多大?”

“十八。”“身份證呢?”“還沒辦下來。”

那時候,剛開始辦第一批身份證。沒領下來也在情理之中。公安局的同誌說:“你們不許同居啊,抓緊辦結婚證。”第二天,叔叔和嬸嬸去領結婚證。爺爺在前麵背著手帶路,兩個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領了證,掛在牆上。爺爺咋瞅咋歡喜,說:“二子,把被窩搬到你那屋裏去。”

叔叔嘿嘿傻笑,不肯動。爺爺抱起叔叔的被窩,扔到了院子裏,吭哧鎖上了門。叔叔敲了半天門,爺爺不肯開:“敲錯了!”

爺爺躺下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從梁上摸下一個薄薄的宣紙冊頁,從門縫裏塞出去:“好好看看這個,小兔崽子!”

叔叔撿起來,看了半天,上麵寫的都是老字,一個都不認識。畫總算看懂了,是一對古代的男女正在交配。

叔叔肯定沒認真看這本書,每天晚上,我都聽見叔叔給自己的新媳婦拉手風琴。他聽不懂四川話,新媳婦也聽不懂我們家鄉話。於是,隻好通過琴聲交流。叔叔拉過《手風琴圓舞曲》《阿拉木罕》《森吉德瑪》,拉得最多的還是《康定情歌》。每當他拉起這個曲子,嬸嬸的臉上就露出甜美的笑容。因為這是她家鄉的民歌,聽起來自然親切。

嬸嬸有一天曬被子,把那本“寶書”帶了出來,她沒有發覺,“寶書”掉到地上,我撿了起來,偷偷據為己有。我把它拿給王小勇看,王小勇的眼睛都綠了:“這可是武功秘籍啊。”

“是嗎?”

“你看,這不是寫著嗎:九陰真經。”他指著上麵的篆字。“放你媽的屁,我又不是不認識,是房中秘戲。”“我說相當於,相當於。”他嬉皮笑臉的,突然一挑大拇指,“看不出來,你連篆字都認識,佩服,佩服!”我笑笑:“那是自然。”

我有一套中國戲曲故事連環畫,封麵有一幅壓圖的篆刻,其中就有這個“戲”字。

“送給我吧!”王小勇很大方地說,隨即又堆起笑,“賣給我,賣給我。”

“你有多少錢?這可是無價之寶。”我把冊頁從他手裏拿了過來,放回兜裏。

“再讓我看看!”王小勇不死心。“你小心看到眼裏拔不出來了。”“小氣鬼,不看就不看,什麼了不起的。還哥們呢,屁!”後來,我常想起他這句話呢,還哥們呢,屁!我答應把秘籍借給王小勇,條件是讓他幫我找那個耳朵後邊長肉柱的人。

“好辦,這事包在我身上。”他把胸脯拍得山響,把冊頁藏在貼身的海魂藍背心裏。王小勇想起了反特片裏的辦法,他挨家挨戶地敲旅館的門,問人家:“有沒有來過耳朵邊長肉柱的人?”人家都搖頭。

王小勇來到供銷社招待所,招待所是一座紅磚舊樓。大廳不大,中間鏤空,抬頭可以看見二樓的旋梯,一個披頭散發、穿著拖鞋的女人正倚在欄杆上,嗑著瓜子。由於光線暗淡,看不清年齡和長相。樓頂上掛著一盞巨大的吊燈,有兩個幹部模樣、戴鴨舌帽的人正坐在吊燈下麵的桌子邊喝茶。

“你找誰?”一個家夥端著大碗茶,覷著王小勇。“我找一個耳朵後麵帶著肉柱的。”王小勇邊說邊比畫。“哪裏來的小雜種?你耳朵後邊才長肉柱呢,你爸爸、你媽,你全家耳朵後邊都長肉柱!”一句話把王小勇說蒙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耳朵:“不對,我們家才沒有呢!”“咯咯咯咯!”櫃台後麵,兩個小妖精似的服務員一起笑了起來。王小勇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我操你媽!”說完,轉身就跑。那家夥勃然大怒,放下杯子追了出來:“你給我站住,小狗日的!”正好一輛汽車攔住他的去路,王小勇這才得以逃掉。汽車噴了那家夥一臉灰,可他全然不顧,對著王小勇的背影喊道:“小狗日的,回去告訴你媽,叫她在家裏等著!我今天晚上就去!”我見到王小勇時,他還滿臉驚恐之色:“你這個活我不幹了,差點丟了性命。”說著,把那本小冊頁還給我。

我感到很奇怪:“你今天怎麼了?我從來沒見你怕過誰。”

王小勇把經過一五一十地說給我聽,臨末了又說:“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是怕那個家夥。”

我安慰他,鼓勵他,又把《房中秘戲》塞給他,開導他改變工作方式。

得到我的信任,王小勇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他說:“奶奶的,老子豁出去了。為了兄弟,褲襠著火,在所不辭!”

王小勇在生理衛生課上看《房中秘戲》,被眼鏡女老師抓住了。她把書沒收了,交給了班主任崔大雜碎。

崔大雜碎讓王小勇交代書是從哪來的。王小勇說是撿的。崔大雜碎對那本冊頁愛不釋手,手指蘸著唾沫,翻了一遍又一遍,嘴裏還不住地嘖嘖讚歎。最後,他把冊頁往自己抽屜裏一鎖--“我說這麼眼熟,原來是我掉的,現在完璧歸趙了。”王小勇目瞪口呆。我們也不敢要,隻好認倒黴。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

我們離開學校,翻窗進到電影院裏。我們躲在帷幕後麵,蹲下身,一點一點地往外挪,最終貼著牆邊挪到座位跟前。

那天放的是《白發魔女傳》。這部電影當時傳得可神了,據說在上海嚇死了六個人,在北京嚇死了五個,買電影票必須先到公安局開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