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在鄉下爺爺家的堂屋煤油燈下小婉:
沒想到我會給你寫信吧!此刻,收到信的你,是還在生氣呢?還是開心了一點呢?我不知道。我好希望是後者,如果你硬要說是前者,我也不想否認——我想你了。
暑期一晃悠,就過了一個星期了。我原本打算直接從學校出發,往西南方向旅行,這你也是知道的。到成都、CQ,又或者是YN都可以,隻是想真正的走出去看一看,去看看那些在地圖上可以輕易分辨得出但又感覺無比遙遠的地方,認真地去走一走。
說心裏話,在我的內心裏,對這個世界的感知太不真實了。而18歲以前的旅行,也僅限於家鄉的縣城和老家的鄉村之間,更多的是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不但不自由,更有許多不願意去做的任務。
而在那些回憶之中,自然也就無所謂風景和印象了。在那些如同差務一般的旅行中,隻能在爸爸限製的時間內從終點回到起點。
所以暑期到來之前,我就一直在做準備,心裏自然也是無比的期待這樣一個有意義的暑期。關鍵是爸爸爽快地答應了我的這個想法,還專門撥了款項支持我這個大膽的計劃,我自然也是HAPPY了很久。
雖然也有擔心路上會遇到各種情況,也想找一兩個旅伴,可這究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送走了你之後,我就在空寂的寢室裏感受到了孤獨的威力,再加上心緒有些紛亂,便有了先回家的想法。於是,在學校多待了一天就決定回去了。
到家的時候,可把媽媽高興壞了,她一邊張羅著給我弄好吃的,一邊埋怨爸爸的獨斷專行。可能是我的表情很有些落寞了,起初爸爸還擔心地問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又或者是身體不舒服。當我說我隻是想先回家看看,爸爸立馬就取笑我是個“慫包”。更是不顧媽媽的抗議,又把旅行經費沒收了回去,還擺出一副對自己的兒子十分瞧不起的樣子。
我幾次想向爸爸陳明心事,但又覺得不太必要,隻好硬著頭皮聽爸爸在飯桌上吹噓自己十六歲就到了BJ,十八歲就單槍匹馬殺到了中朝邊境鴨綠江。隻是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如今到了二十歲,卻還邁不開步子去。然後他老人家又裝模作樣地唉聲歎氣,喝悶酒。
我就有點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丟他的臉了,幾次想要爭辯,但還是忍了下來。
媽媽倒是一個勁兒地給我夾菜,讓我別聽爸爸瞎吹,安慰我想在家裏怎麼玩就怎麼玩。末了,又到房間裏偷偷塞給我一些錢,讓我應付同學們的聚會活動。因為在我到家之前,就有高中同學來知會過了。
我突然就感覺心裏一酸,還是媽媽最好。我真是寧願不要長大,讓時間一個勁兒地倒回去,一直陪在媽媽身邊。
可是到了晚上,可惡的爸爸又來書房立約了,令我可以在家裏接待同學朋友,但不允許參與聚會和在外麵留宿。如果有醉酒和夜不歸宿的情況發生,立馬就把我發配到鄉下爺爺那裏去參加勞動改造,否則就要在大二學年開始削減生活費。
我幾次想開口,表示自己一定會做得更令他老人家滿意,可每次一想要開口,就被他老人家製止,更是強硬地表示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餘地。
於是,目送他老人家從書房裏出去的時候,我心裏又覺得好笑,他這假裝的嚴肅我又怎麼會不一眼識破,心裏自然明白這都是他的經驗之談,並且自己沒有任何心情去參加聚會。這樣一來,就更沒有憂慮的必要了。
回家的前幾天,給爸爸媽媽彙報了一下第一學年的學習生活情況,爸爸覺得很滿意。至於他是滿意我這幾天在家裏的安靜狀況,還是滿意我彙報的學習生活情況,我不太清楚。他的態度也從剛開始的假裝戒嚴,恢複到了正常的那個他了。更令我高興的是他特意在書房裏給我新添置了一把軟椅和一套茶具,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要在以前,自己隻有偷書和借書的份兒,如今他都以這樣的胸懷來接納我了,我自然就更加敬愛他了。
白天他們都去上班,我起床來,早餐已經擺在餐桌上了;中午從冰箱裏把媽媽昨天晚上就為我預備好的飯菜拿出來熱熱就可以;到了傍晚,我們又可以開開心心地大吃一頓了。日子似乎都幸福得沒有邊際了,心情也不知不覺地順暢了起來。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乏,並且聽說我已回家的同學也多了起來。我就覺得自己也該出去透透氣了,但希望是一個安靜的地方。於是就告訴爸爸,我想去爺爺奶奶那兒住一段時間。爸爸似乎更高興我的這個決定了,為我簡單地整理了行李又塞給我一些錢,我一早就從車站坐上了回老家的班車。
此時,也就正在爺爺家的堂屋煤油燈下給你寫信。
因為近來一直睡不好,一大早起床精神都有些不濟,但還是強打了精神出發。爸爸叮囑我:要有個大學生的樣子,別像小時候一樣調皮,如果被爺爺奶奶告狀就家法伺候,絕對不會顧忌我已經是一個大學生了!我隻覺得爸爸有些煩人呐,就抬頭多瞅了他一眼,沒想到他立馬就不自在了,好像對自己說的話感到難為情似的,又去催媽媽把昨夜趕做的糕點快點打包起來,一邊嚷著自己還要趕著去上班呢。
我突然就覺得爸爸好可愛呀,而自己以前竟是那樣的懼怕他。這種感覺太奇妙了,似乎才離家去了一年,自己就變了個人似的。而這種變化所帶來的被尊重感,隻讓人覺得十分的驚喜,好似自己就突然一下長大了。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
早上的日頭已經白化,我十分鍾從樹蔭下走到車站,就已經是滿頭大汗了。灑水車開過去不到幾分鍾,路麵就把剛灑的水蒸發幹了。短途車站的隔壁就是長途車站,我七天以前就是從省城學校回到這裏,今天從短途車站坐小巴去爺爺家。突然之間就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然後就想起你坐在車子裏麵不理我的情形,還有我們去車站的路上,你幾次避開了我伸過去的手。我隻記得我那時搜索枯腸,但越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我知道你那時一定是在生氣了,並且還是很嚴重的樣子。
我站在車外看著車窗裏頭的你,又想到冬天的時候你對著窗外的我,笑得臉上紅撲撲的樣子,隻覺得心頭湧上一股變得陌生的惆悵,可是你竟然一路都沒有說一句話。車子一開動,我才發現自己呆過了頭,可是我已經來不及了,我讓你生氣了,竟然連“對不起!”都忘了說,我在心裏咒罵著自己真是該死,想衝上去把車子攔住,補上我的道歉,補上我對你的道歉。可是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汽車載著你快速地開走了。我當時隻覺得心裏突然就一下子空了起來,有了一股想哭的衝動。如果我現在向你道歉,補上我的“對不起!”你還會接受麼?我的小婉,對不起!都怪我太呆。
真是對不起,這會兒的你一定又得傷心了。可我似乎也繞不開,繞不開這令你不開心的事情了,那就講一下我今天的開心事兒吧!
噢,SORRY!允許我暫停一下,煤油燈芯快要燒完了,我得去換一根,一會兒再接著寫。對了,爺爺家今天停電了。
如果此時你能同我在一起感受的話,說不定你也會一整天興奮得如同我現在一樣睡不著覺的。
好了,燈芯換好了,在神龕下麵的條桌上找到了。小時候弄過這玩意兒,這會兒竟然覺得十分新奇。使用一指寬棉條燈芯的古舊煤油燈,不知道你曾見過沒有,手動的機械小滾輪一擰,就可以調節煤油燈的亮度,再加上煙囪一樣的透明玻璃燈罩,即使起風也不要緊,可比蠟燭安全好用多了,縣城的家裏早已經沒有了這個,爺爺奶奶可還在使用。
這會兒坐在堂屋裏給你寫信,感覺自己就像古時候要進京趕考的書生一樣,充滿了詩情。隻可惜你不能像那溫柔可愛的白狐一樣,變來我身邊,和我一起分享這靜謐的鄉村夜晚。我覺得你會覺得遺憾,是麼?我想一定是的。
你一定覺得我真能編造,可這都是真的,隻要你不嫌棄這筆跡並不太潔淨就萬事大吉了。
一大早就跟著車子往鄉下來,車子一啟動,心情也就輕鬆愉快了起來。中小學的時候無數次往返這條路上,竟然從來沒有覺得這一路的風景好看,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回故鄉的公路,一直是伴著河流在走。跨過出城的大橋之後竟然很有一段都是寬闊的沙灘,自己竟然從來沒有到這河灘上來玩過,想必是家裏擔心溺水的緣故,此時卻遺憾得無以複加。
路況比記憶中的樣子好了太多,漆黑的瀝青路麵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點點的星光。車子一直沿著河岸在走,偶爾有一間采沙場掠過。大片的田野開始在眼前鋪開,金黃的稻浪和新插的晚秧交替出現,城市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邊。
老家距離縣城有五十來公裏,自從小學六年級轉學到縣城之後,回去的次數就越加稀少。印象中的旅程是枯燥和昏昏欲睡的,這一刻的自己竟然是十分的精神。道邊的楊樹正是茂盛的時候,巨大油綠的葉片閃爍著耀眼的白光。對比與記憶之中的樣子簡直就發現自己真是罪惡了,而那時候的自己究竟是在看什麼?注意力都集中在哪兒了?可又全然回憶不起。
驚喜也就在這個過程當中不斷,心裏預料著的景物一出現,必然就會小小的高興一次。例如某處會有一個大彎道;某處會跨過一座橋、一個池塘;又在某處自己隱約地記得有一座石頭加工廠;又在某處會看見自己跟著人們趕過廟會的廣場……
於是,自己的期望就一次一次地成真,自己的預測總是分毫不差地變成真實,於是越靠近老家的地帶,心情就越是激動了起來。
這感覺很美妙喲,我簡直要感謝自己選擇了這趟旅行!
行車很快,竟然隻用了七十七分鍾,而在印象當中是需要兩個半小時的。
我在通往村子的路口下車,走到爺爺家還需要穿過一個大隊,全程有兩公裏的樣子,而當時還不到上午10點。
我下車的時候,竟然還碰到幼時的玩伴程川,而他似乎是呆了好半天才叫出我的名字,我們熱烈地握手,都興奮得不得了,差點就要互相擁抱了。而奇怪的是隨即他又有點不自在了起來,有了一些客套。我看他不太忙的樣子,我極力便邀請他去家裏坐坐,可他又推說自己正趕去辦事,我的心裏有一些納悶,就目送走了他。
程川比我大兩個月,可他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這是爺爺告訴我的,我覺得很震驚,而我們還才隻20歲呀!可又想到他黝黑的麵龐和粗壯的臂膀,和鄉裏、村子裏的風氣,竟又覺得這是可以理解的。
但一想到和他握手之後,他突然產生的那不太自然的客套,心裏不禁又覺得不舒服起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兩個大隊中間的山包上是我曾經讀到五年級的小學,因為是放著暑假的緣故,這會兒的學校裏麵安靜異常。但學校旁邊的小賣部竟然還在,而且還是八九年前的那個樣子,突然一下我就高興了起來。而當時的自己已經是汗流浹背了,遠遠地看見店堂裏的冰箱心裏就更高興了,大步的往裏麵去。
還沒進去就看見幾個頭發糟糟的小朋友,正圍著電視機在看《西遊記》,電視裏正放到唐僧經過五指山,幫孫猴子揭去山頂如來佛祖符咒的橋段。然後孫猴子在一陣山崩地裂中飛身而出,奔向唐僧大喊著“師父!”的感人場麵,小家夥們隨即爆發出一陣響亮的歡呼。正好踏進店堂的我也忍不住跟著叫了起來,孩子們一回頭,眼神裏都充滿了疑問,好似我就是那個飛身而出的猴子一樣。
我一抬頭,就又驚喜了一下,看管小賣部的竟然還是當年的那個婆婆,隻不過是頭發更白了一些,但精神還是十分的好。她老人家定定神地看我,然後又似乎想了一下就斷定:“你一定就是那個……”
“丁二伯家的大孫子!”我一下就好高興了。
老婆婆一陣激動:“啊呀呀呀呀!都長這麼高大了呀!你爺爺前些時還念到過你那!真是好福氣呀!”
我也趕忙誇她好福氣,這麼些年過去了,一點兒都沒變。
她老人家一笑,額頭上的皺紋都能夾死個蒼蠅了,我隻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親切可愛。正寒暄著我就去開冰箱,突然一下電視就閃了,孩子們的注意力似乎已經不在電視上了,都望著我打開的冰箱。
婆婆一皺眉:“啊呀,又停電了,隻怕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了!”說著就讓我趕緊拿要買的東西,別把冷氣全放跑了。
我轉念一想,也是。就又看見了冰水和冰棒,心裏想著停電,冰水不怕,隻怕冰棒會化掉,便暗暗地數了一下小朋友,就拿定注意要了七支冰棒,老婆婆有點不理解的同時,我開始把冰棒一條條發給小家夥們,老婆婆又一下笑了起來。有兩個小家夥很害羞,起初不肯接,婆婆忙說:“哥哥請你們的客呢!還不快接,哥哥可是個大學生呢!”
小家夥才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又撕開包裝袋子,伸出小舌頭“吧嗒吧嗒”地舔著,時不時偷偷地看我一眼,羞羞地笑一下。我一下子也高興得不得了,和他們一起認真分享吃冰棒的樂趣。其中有個小女孩有點小肥肥的樣子,很是可愛,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我就突然想到了你。看到她的綠色鼻滴一會兒流出來,一會兒又用力地吸進去,我覺得不大好,幾次想吸引她的注意力告訴她要處理一下,可小家夥隻顧忙著在對付快速融化的冰棒,一會兒吮吸著冰棒的上頭,一會兒又把冰棒舉過頭上用嘴去接那融滴下來的甜水,專心得很啊。